接手皇家藏書閣這個“爛攤子”,對翰林院的其他官員來說,是避之不及的苦差事。但對蘇文而言,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個能讓他名正言順、大展拳腳地搞破壞的天賜良機。
他領了鑰匙,在一衆同僚“同情”與“幸災樂禍”的目光中,獨自一人走向了那座塵封已久的閣樓。
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混合着書卷黴變和塵土的厚重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閣樓內光線昏暗,高大的書架一直頂到天花板,上面雜亂無章地堆滿了竹簡、卷軸和線裝書,許多書籍甚至散落在地上,蒙上了厚厚一層灰,一眼望去,宛如一個巨大的歷史垃圾場。
“完美。”蘇文對自己即將開始的工作環境,給出了高度評價。
越是混亂,就越方便他添亂。
他的C計劃第二階段正式啓動,核心目標只有四個字:顛覆認知。
他要用一套看似高深莫測,實則毫無用處、甚至起反作用的整理方法,徹底摧毀這座藏書閣的“可用性”。他要讓每一個想來這裏找書的人,都迷失在知識的海洋裏,最終咒罵着空手而歸。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蘇文沒有動一本書。他把自己關在藏書閣一樓的一間小屋裏,潛心研究他的“破壞性創新”方案。他拒絕了掌院學士派來協助他的吏員,聲稱“整理之道,需得心無旁騖,一人獨思,方能得其精髓”。
這番故弄玄虛的話,更讓外面的人覺得他高深莫測。
實際上,蘇文是在憑借他前世零星的記憶,並結合這個時代的特點,創造一套獨一無二的、足以讓任何古代學者精神錯亂的圖書分類體系。
他深知,這個時代的圖書分類法,大多是按照“經、史、子、集”四部分類。這種方法雖然粗糙,但至少邏輯清晰,有跡可循。而他要做的,就是徹底打破這種線性邏輯。
第四天,蘇文出關了。他拿着一沓厚厚的、畫滿了各種奇怪符號和表格的“設計圖”,召集了翰林院所有負責打雜的吏員和書吏,宣布他的“藏書閣復興計劃”正式開始。
“諸位,”蘇文站在臨時搭建的一個高台上,手持一根教鞭(其實是根雞毛撣子),指着身後的黑板(一塊塗了黑漆的木板),神情嚴肅地說道,“過去的分類法,已經落後於時代。從今日起,本閣所有的書籍,將不再遵循‘經史子集’的舊例,而是采用全新的、更具科學性的‘蘇氏天地八分法’!”
他用粉筆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類似八卦的圖案。
“所謂‘天地八分法’,便是將天下萬物之學問,歸於八大類。分別爲:‘天’部,主管天文、歷法、卜筮之學;‘地’部,主管堪輿、地理、山川之志;‘玄’部,主管道法、修仙、煉丹之術;‘黃’部,主管帝王之術、權謀之學;‘宇’部,主管農耕、水利、營造之工;‘宙’部,主管醫藥、刑律、典章之制;‘洪’部,主管詩詞、歌賦、樂理之藝;‘荒’部,主管小說、雜記、志怪傳奇之談。”
他這套說法,乍一聽,似乎還有幾分道理,將儒、道、法、工、農、醫等學問都囊括了進去,比單純的“經史子集”似乎更細致。
在場的吏員們都聽得雲裏霧裏,但又覺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蘇文看着他們那迷茫又敬畏的眼神,心中冷笑,真正的“大殺器”還沒出場呢。
“當然,這只是第一級分類。”蘇文清了清嗓子,繼續他的“傳銷式”演講,“在八部之下,我們還有三十二個二級分類,以‘風、雨、雷、電、山、川、河、澤’等三十二個自然意象命名。比如,‘天’部之下,設‘天風’、‘天雨’、‘天雷’、‘天電’四類。‘天風’錄,記載星象占卜;‘天雨’錄,記載節氣變化……以此類推。”
這下,連最聰明的書吏也開始頭暈了。這分類……也太玄乎了吧?
蘇文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用一種“不明覺厲”的包裝,來掩蓋其混亂的內核。
“最關鍵的,是我們的索引系統。”蘇文拋出了他的“致命一擊”,“每一本書,都將獲得一個獨一無二的編號。編號由四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它所屬的大類,如‘天’;第二部分,是它所屬的小類,如‘雷’;第三部分,是它所在的書架號,如‘甲字三號架’;第四部分,則是它在該書架上的位置,如‘第五層,左數第七本’。所以,一本書的完整編號,就是‘天-雷-甲三-五左七’!”
“以後你們找書,無需再一本本翻閱,只需查閱我編寫的《藏書閣總目索引》,找到編號,按圖索驥即可!這,就叫科學!這就叫效率!”
蘇-文的這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在場的吏員們,徹底被鎮住了。他們雖然聽不懂,但感覺自己正在見證一場前所未有的“學術革命”。他們看着蘇文的眼神,已經從看一個“關系戶”,變成了看一個“開宗立派”的大學問家。
接下來的一個月,整個藏書閣都陷入了一種“有序的混亂”之中。
蘇文指揮着幾十號人,將數十萬卷書全部下架,然後按照他那套“天地八分法”重新分類、編號、上架。這項工作繁重到了極點,因爲他的分類標準充滿了主觀性和模糊性。比如,一本講“兵法”的書,究竟該歸於“黃”部(帝王之術),還是“宙”部(典章之制)?一本描寫“神仙打架”的小說,該歸於“玄”部(道法之學),還是“荒”部(志怪傳奇)?
每當有人提出疑問,蘇文都大手一揮,用一句“此事需得辯證看待,不可拘泥於形,要領會其精神內核”給懟回去。反正最終解釋權,歸他所有。
他每天坐在太師椅上,喝着茶,看着吏員們忙得團團轉,內心無比舒暢。他仿佛已經看到了,當這套系統完成時,所有翰林學士們,爲了找一本書而抓耳撓腮、精神崩潰的美好畫面。
一個月後,工程浩大的“蘇氏圖書管理法”終於初步建成。藏書閣內煥然一新,所有的書籍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書架上,每個書架都貼着清晰的標籤,如“天-風”、“地-澤”,看上去井然有序,賞心悅目。而那本厚達千頁的《藏書閣總目索引》,更是被蘇文用錦緞封面精心包裝,供奉在一樓最顯眼的位置,宛如一件鎮閣之寶。
蘇文滿意地巡視着自己的“傑作”,準備向掌院學士匯報“工作已完成,但效果可能不佳”,然後就等着迎接暴風雨的來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他準備去“自首”的前一天,皇帝趙淵,心血來潮,在張庭玉學士的陪同下,前來視察了。
“愛卿,朕聽說你這一個月,閉門不出,嘔心瀝血,將這藏書閣整理得煥然一新,特來瞧瞧。”趙淵一進門,看着眼前這井井有條、一塵不染的景象,龍顏大悅。
蘇文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張學士也在一旁撫須贊嘆:“是啊,蘇修撰真是大才。老夫昨日來看過,此等分類之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實在是……巧奪天工啊!”
“哦?如何巧奪天工?”趙淵來了興趣。
蘇文硬着頭皮,將自己的那套“天地八分法”和“四段式編號索引”給皇帝和張學士講解了一遍。他講得磕磕巴巴,故意把許多關鍵點講得模糊不清,希望能讓他們聽出其中的荒謬之處。
然而,他又一次低估了“腦補帝”的實力。
趙淵聽完,非但沒有覺得混亂,反而眼中放光,一拍大腿,高聲贊道:“妙!實在是妙啊!”
蘇文懵了:“陛……陛下,妙在何處?”
“妙就妙在,你這套方法,看似復雜,實則暗合天地至理,將天下學問一網打盡!”趙淵興致勃勃地分析起來,“更妙的是這個索引之法!有了它,我大徽數十萬卷藏書,便不再是一盤散沙,而是一支指揮如臂、調度隨心的大軍!朕想要哪本書,只需查閱總目,便能精準定位,這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轉頭看向張學士,意氣風發地說道:“張愛卿,你看看,這才是真正的‘格物致知’!這才是真正的‘經世致用’之學!蘇愛卿,你爲我大徽立下了不世之功!”
蘇文站在原地,如遭雷擊。
他只是想把水攪渾,結果皇帝直接把渾水捧起來,贊了句“好湯”?
爲了驗證這套方法的“神奇”,趙淵當場進行抽查。他隨口說了一本極其冷僻的、關於前朝宮廷禮儀的孤本,名叫《南華儀注》。
張學士和幾位隨行的老翰林都面面相覷,他們只知有這本書,但具體放在哪個角落,誰也說不清楚,若是按以前的方法,怕是找上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找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文身上。
蘇文的內心在滴血。他當然知道在哪,因爲這本書是他親手分的類,編號是他親手寫的。他記得清清楚楚,因爲這本書的內容實在太無聊,他當時還吐槽了幾句。
他現在只希望自己“恰好”忘了。
但看着皇帝那充滿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已經沒了退路。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那本厚厚的《藏-藏書閣總目索引》前,裝模作樣地翻了半天,然後有氣無力地報出了一串編號:“回……回陛下,此書,應在‘宙-電-丙七-二下九’。”
一個機靈的小太監立刻領命,飛奔上樓。
整個一樓,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不到半刻鍾,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了下來,手中高高捧着一本泛黃的古籍,正是《南華儀注》!
“轟——”
在場的所有翰林官,腦子裏都像是炸開了一樣。
神了!
這簡直是神乎其技!
趙淵更是激動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快步走到蘇文面前,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聲音都有些顫抖:“蘇文!蘇愛卿!你……你真是朕的子房!朕的文和!此等大才,屈居於翰林院,實在是太浪費了!”
蘇文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這次不僅沒能把自己“作”走,反而把自己“作”成了一個在皇帝眼中“不可或缺”的戰略級人才。
果不其然,皇帝的下一句話,徹底將他打入了萬丈深淵。
“張愛卿,傳朕旨意!”趙淵意氣風發,朗聲道,“朕決定,在全國所有州、府、縣的官署和學堂,全面推廣‘蘇氏圖書管理法’!並由蘇文,親自負責此事!”
蘇文眼前一黑,差點當場“內傷復發”,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