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那家遊樂園兼職?」黃英的聲音在電話裏提高了八度,「姐姐,你瘋了嗎?馬上就要考試了!」
「就周末去一天,」謝以寧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必須找到他。」
「就爲了說聲謝謝?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不只是謝謝,」她看着窗外飄落的樹葉,「我覺得……我必須這麼做。」
於是,在一個周六的清晨,謝以寧再次站在了遊樂園人事部的辦公室外。她編了一個合理的借口,說是想鍛煉自己,爲大學生活做準備。
人事經理是個身材微胖、眼神油膩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在謝以寧身上逡巡,尤其在看到她表格上“176cm”的身高時,眼睛亮了一下。
謝以寧站在遊樂園人事部的辦公室外,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她穿着簡單的米色高領毛衣和深色長褲,外搭一件駝色運動外套,高挑的身姿在略顯空曠的走廊裏顯得格外挺拔。爲了這次兼職,她特意編了個想要體驗生活、爲大學生活做準備的理由,但內心深處真實的執念,是找到那個在秋日暈眩中給予她無聲守護的“玩偶熊少年”。
“趙小雨是吧?”經理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帶着某種令人不適的熱情,“條件非常出色!我們巡遊引導隊正需要你這樣的女生,氣質好,穿特制裙裝,在花車前面引導,曝光率高,機會也多……”他用手比劃了一下,暗示裙子的長度,“工資也比其他崗位高不少。”
謝以寧心中冷笑,這種帶着審視和算計的目光,她從小就見得多了。她神色不變,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堅定:“謝謝經理,但我對穿玩偶服更感興趣。”
經理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被如此幹脆地拒絕。他扯了扯嘴角,語氣變得有些生硬:“玩偶服又悶又累,工資也低。你這麼好的條件,不去引導隊可惜了。”
“我不怕累,體驗不同工作更有意義。”她堅持道,眼神清明,沒有絲毫動搖。
經理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秒,最終在表格上潦草地籤了字,語氣淡了下來:“行吧。去那邊換玩偶服,然後先去‘激流勇進’項目區幫忙吧。”
“激流勇進”項目位於樂園邊緣,巨大的水流聲轟鳴作響,空氣中彌漫着潮溼的水汽。道具間更是偏僻,是一間臨時搭建的板房,內部擁擠昏暗,各種造型的玩偶服像沒有生命的巨人堆放在架子上,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汗水和黴菌混合的復雜氣味。
就在謝以寧適應着昏暗的光線時,角落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抓住了她的目光——那只棕色的、右耳微微耷拉着的卡通熊!它被隨意地塞在架子最裏面,身上落了些灰塵,顯得比記憶中更加破舊。
“請問……我能穿這件嗎?”她指着那只熊,問正在整理道具清單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頭也不抬,語氣生硬:“那件壞了,不能穿。”
“壞了?”她的心一緊,“怎麼壞的?”
“上個月有個小子,穿着它不知道發什麼瘋,救人還是幹嘛,把頭頂的支撐骨架給別斷了。經理讓他賠償滾蛋了。”工作人員的口氣帶着事不關己的淡漠。
旁邊一個正在擦拭道具的阿姨抬起頭,補充道,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聽說啊,是急着救一個暈倒的女學生,脫的時候太急,沒拿穩,頭套掉地上又被旁邊經過的推車撞了一下。那孩子也是實誠,白幹了一個月,工資全賠進去不說,還倒貼了錢,嘖……”
謝以寧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強壓下翻涌的情緒,假裝擔憂地追問:“這玩偶服看着挺結實的,怎麼會這麼容易壞呢?”
“小姑娘你不懂,”工作人員終於抬起頭,指了指玩偶服的頭頂內部,“這裏有個主要承重的卡扣和鋁制骨架,要是沒按順序解開就硬扯,很容易變形甚至斷裂。那小子當時急得很,說是有人暈倒了,哪還顧得上什麼順序……”
就在這時,板房門口的光線一暗,一個清瘦的少年走了進來。他穿着一件深藍色的連帽衛衣,胸口印着《古劍奇譚》遊戲中人物的Q版圖案,下身是簡單的黑色運動褲,肩上挎着一個半舊的黑色雙肩包,書包拉鏈上掛着一把精致的青銅劍形狀的掛件,隨着他的走動輕輕晃動。
“領班,我來交賠償金。”他的聲音平靜,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謝以寧的呼吸幾乎停滯。是他嗎?那個聲音……
被稱爲領班的男人抬起頭,斜睨着他,語氣嘲諷:“喲,錢終於湊齊了?”
“嗯。”少年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疊鈔票,面額是五十和二十的,疊得整整齊齊。
領班慢條斯理地數着錢,嗤笑一聲:“行了,兩清了。以後學聰明點,少多管閒事。”他揮揮手,像驅趕蒼蠅,隨即又轉向謝以寧,意有所指地說:“小姑娘,看見沒?在這地方,老老實實幹活,別學有些人,熱心腸,沒好下場。”
謝以寧的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她想上前,想問他是否還記得那個暈倒的女孩,想看看他的眼睛是否如記憶中那樣明亮。但他已經幹脆地轉身,那個劍形掛件在空中劃過一個輕微的弧度,他像一陣無聲的風,敏捷地穿過雜亂的道具架,消失在門口的光亮裏。她只來得及瞥見他後頸上略顯隨意的短發,沒有劉海,露出幹淨利落的脖頸線條,耳廓似乎因爲窘迫而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