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雨連綿不絕,敲打着玻璃窗,發出細密而持續的聲響,仿佛應和着此刻海城市民心中涌動的不安與猜疑。網絡上的輿論風暴雖然在網警部門的強力幹預下,表面浪濤稍平,但水下暗流愈發洶涌。指向許知言的惡意揣測和“人肉”威脅並未完全停止,只是轉入了更隱蔽的渠道。
霍嶼的公寓內,氣氛卻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對立統一。一方面是外界壓力帶來的無形緊迫感,另一方面則是兩個男人之間逐漸形成的、基於共同目標的脆弱默契。
客廳的茶幾已經被臨時改造成了案件分析中心。白板被挪到了客廳牆壁上,上面密密麻麻地貼着照片、寫着關鍵詞,紅色的記號筆將看似無關的線索艱難地連接起來。
當前核心線索梳理:
三年前“8·15”美術館失竊案(懸案):
核心物證: 失竊的五件國寶級文物(尤其是“夔龍紋青銅罍”和“遼代迦樓羅金翅鳥紋錦殘片”)。
關鍵人物(已故): 張海峰(霍嶼師父,殉職)。
關鍵人物(幸存/失憶): 許知言(唯一幸存者,記憶斷裂點)。
潛在關聯: 張海峰筆記中提及的“潛在風險人物”(特征與“畫家”高度吻合),暗示此案背後可能有更深層次的陰謀,非簡單盜竊。
當前連環“懲戒”凶案(“畫家”所爲):
案件一:趙永(藝術品收藏家)案
現場標記:模仿“夔龍紋青銅罍”的血繪圖案。
關聯物證:出現在許知言工作台的詭異青銅碎片(帶有神秘符號和古老血跡)。
嫁禍線索:現場發現與許知言襯衫一致的棉線纖維。
案件二:林瓔(舞蹈家)案
現場標記:遺留“遼代迦樓羅金翅鳥紋錦殘片”。
關聯儀式:受害者姿態、血繪“眼睛”圖案,強化“畫家”自詡“審判者”形象。
嫁禍線索:現場茶杯留下許知言的DNA(疑似“畫家”獲取並栽贓)。
“畫家”側寫:
男性,30-45歲,曾爲藝術相關高材生,癡迷古代神話、祭祀儀式。
擁有極高藝術造詣和審美,精通古代顏料制作、化學知識。
性格偏執、自戀,有嚴重反社會人格,自視爲“清理門戶”的審判者。
對三年前美術館案及失竊文物有異乎尋常的執着。
與許知言存在某種未知的、強烈的個人關聯,持續對其進行陷害和精神操控。
活動區域:可能與城東老工業區、城南“紅星印刷廠”(待核實)等有關;曾通過“汲古閣”吳老頭獲取材料。
關鍵物證:
神秘符號: 出現在青銅碎片、許知言筆記、林瓔案現場(隱藏標記),爲“畫家”獨特籤名。
稀有礦物顏料(紫): 用於隱藏標記,成分類似已滅絕貝類化石,極其罕見。
特殊香料: 含有致幻植物精油和龍涎香,用於營造儀式氛圍,可能影響心神。
輿論攻擊:
有預謀地將案件焦點引向許知言,試圖制造公衆壓力,逼其現身或引發混亂。
信息源經過僞裝,追蹤至城南“星緣”網吧,與“畫家”活動區域存在重疊。
霍嶼用筆尖敲打着白板上“畫家”與“許知言”之間那條粗重的連線,眉頭緊鎖:“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你。‘畫家’對你有一種病態的執着。他不僅僅是想嫁禍你,更像是在……通過你,完成某種儀式,或者,從你這裏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很可能是你丟失的那部分記憶。”
許知言坐在沙發上,面前攤開着幾本他自己的舊筆記本,試圖從過去的只言片語中尋找被忽略的細節。他揉了揉眉心,聲音帶着疲憊:“我知道。但我就像隔着一層毛玻璃看東西,有光影,有輪廓,卻永遠看不清實質。”
就在這時,霍嶼的工作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打破了室內的沉思氣氛。他看了一眼號碼,是馬翔,立刻接起,並按了免提。
“頭兒!出事了!”馬翔的聲音帶着急促的喘息和背景的嘈雜聲,“海城嘉德藝術品拍賣行!他們的展覽部經理,王振業,死在了他自己的辦公室裏!現場……現場他媽的跟之前兩個案子一樣詭異!”
又一起!霍嶼和許知言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具體什麼情況?”霍嶼沉聲問,同時已經起身開始拿外套。
“死者王振業,被發現坐在他的辦公椅上,脖子上套着金屬絲,但致命傷是胸口……心髒位置,插着一件……一件玉器!看造型和質地,極像是三年前美術館失竊清單上的那件‘漢代谷紋青玉璧’!而且辦公室被布置過了,牆上用血畫滿了奇怪的符號,和我們之前發現的那些很像!還有……”馬翔頓了一下,語氣更加怪異,“辦公室的燈光被調成了某種奇怪的冷藍色,所有的陳列櫃都被重新擺放過,方向都指向王振業的屍體,像……像是個什麼邪教祭壇!”
冷藍色燈光?特定指向的陳列?
許知言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比剛才更加蒼白,呼吸也驟然急促起來。這個描述……這種場景布置……
霍嶼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異常:“許知言?你想到了什麼?”
許知言張了張嘴,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努力抓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碎片:“燈光……陳列……我……我好像……對這種布置……有印象……很熟悉……但是……”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frustration 顯而易見,“想不起來!就在嘴邊,可就是抓不住!”
這種熟悉感並非來自知識的層面,而是一種更深層的、近乎本能的反應,仿佛他曾置身於一個類似的環境之中。這感覺讓他毛骨悚然。
“走!一起去現場!”霍嶼當機立斷。許知言這種反應本身,就是一條極其重要的線索。
……
嘉德拍賣行位於海城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之一,此刻卻被警車和警戒線層層包圍。聞訊趕來的媒體記者和看熱鬧的人群被攔在遠處,議論紛紛,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混合着好奇、恐懼和興奮的詭異氣氛。
霍嶼和許知言在便衣的掩護下,從特殊通道直接進入了拍賣行內部。一路上的工作人員個個面色驚惶,竊竊私語。
王振業的辦公室在頂層,視野極佳。此刻,這裏卻如同一個被凍結的噩夢現場。
如同馬翔描述的一樣,辦公室的主燈被關閉,取而代之的是幾盞不知從何處搬來的、散發着幽冷藍光的專業照明設備,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深海之境。原本應該井然有序的辦公家具和藝術品陳列櫃被刻意移動過,形成了一種以王振業屍體爲中心的、帶有強烈引導性的放射狀布局。
王振業肥胖的身體癱坐在寬大的皮質辦公椅上,雙目圓睜,臉上凝固着極致的驚恐。一根細密的金屬絲深深嵌入他脖頸的皮肉中。而最觸目驚心的是,在他的左胸心髒位置,正直直地插着一塊直徑約十五厘米的青綠色玉璧,玉璧上雕刻着精美的谷紋,在冷藍色的燈光下,泛着陰森詭異的光澤。鮮血浸透了他昂貴的西裝前襟,在地上匯聚成了一小灘暗紅。
四周的牆壁上,用似乎是受害者鮮血繪制的扭曲符號遍布其上,與之前案件中的符號同源,但數量更多,組合更復雜,仿佛某種癲狂的囈語。
許知言站在辦公室門口,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他的目光掃過那冷藍色的燈光,掃過那些被刻意調整過方向的陳列櫃,掃過整個空間的布局……一種強烈的、令人窒息的既視感(déjà vu)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一定見過類似的場景!不是在現實中,就是在……某個被他遺忘的“昨天”?或者,是在更久遠的、關於三年前的模糊記憶裏?
“想起什麼了嗎?”霍嶼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問道,目光緊緊鎖住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許知言的額頭上滲出冷汗,他閉上眼睛,努力對抗着那種呼之欲出卻又被無形屏障阻擋的感覺。“布局……這種用燈光和物體指向中心的方式……很像……很像某種……古代觀測儀式的簡化版……或者……是……某種需要聚焦‘能量’或‘注意力’的陣法……”他斷斷續續地說着,依靠的是深植於知識底層的邏輯推斷,而非清晰的記憶,“‘畫家’……他在復現某種東西……他在……搭建一個舞台……”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那塊插在王振業胸口的玉璧:“漢代谷紋青玉璧……在祭祀中,玉璧常用於……溝通天地……他選擇這件失竊文物,不是隨意爲之……王振業的身份……拍賣行經理……他經手的文物……難道……”
就在這時,技術隊的一名隊員小心翼翼地從一個被移動過的陳列櫃底部縫隙裏,用鑷子夾出了一小片紙張碎片。碎片很小,邊緣焦黑,似乎被焚燒過,但上面還能隱約看到用極細的筆繪制的……地圖片段?以及幾個模糊的數字和字母編碼。
“霍隊!有發現!”
霍嶼立刻上前,接過那個證物袋。許知言也湊近觀看。那片焦黑的紙片上,繪制的地圖形狀非常陌生,不像常見的城市地圖,那幾個編碼也毫無頭緒。
“像是某種……倉庫定位圖的碎片?”霍嶼皺眉。
“或者……是地下管網圖?”許知言猜測道,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幾個編碼,“這種編碼方式……我好像……在張叔以前的一些舊檔案裏……見過類似的……”
張海峰的舊檔案?
又一個意想不到的關聯點!
霍嶼的眼神在一瞬間仿佛被點燃了一般,變得異常銳利,仿佛能夠穿透層層迷霧,洞悉一切真相。
張海峰師父、三年前的失竊案、如今的連環凶案、神秘的編碼,還有許知言腦海中那片關於場景布置的熟悉迷霧……這些原本看似毫無關聯的線索,此刻卻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強行牽扯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錯綜復雜的謎團。
“畫家”的目標,顯然遠比他們所想象的更爲龐大和黑暗。他的行爲不僅僅是對個別人的“懲戒”,更像是在按照一個精心設計好的、充滿象征意義的劇本,有條不紊地揭開一個被深埋多年的巨大秘密。
而許知言,在這個劇本中似乎扮演着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他就像是一把關鍵的鑰匙,雖然擁有打開秘密之門的能力,卻遺失了指引方向的地圖。
王振業的死,如同推倒了一塊多米諾骨牌。它不僅帶來了第三件失竊文物的現身,更留下了一片可能指向“畫家”真正巢穴或下一個目標的、燒焦的密碼。
霍嶼收起證物袋,看向窗外依舊陰雨綿綿的城市。他知道,他們必須盡快破譯這片碎紙上的信息,必須在“畫家”完成他所謂的“最後儀式”之前,阻止他。
而許知言,則怔怔地看着牆上那些在冷藍光下如同鬼畫符般的血色符號,一個模糊的、被禁錮在記憶深處的場景碎片,似乎終於鬆動了一下,露出了冰山一角——那是一個同樣昏暗、布滿各種奇怪標記和指向性布局的空間,一個男人的背影……穿着深色的……像是工裝一樣的衣服……正在調整一盞……發出冷藍色光線的燈……
他是誰?
那裏是哪裏?
爲什麼這個畫面,會讓他的心臟感到一陣劇烈的、帶着恐懼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