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偵支隊的會議室,燈光慘白,映照着每一張凝重而疲憊的臉。從“紅星化工廠”那個令人窒息的地下巢穴撤離後,壓抑的氣氛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如同粘稠的濃霧,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霍嶼站在會議桌前,身後白板上貼着秦峰那張依舊模糊的側寫畫像(根據阿傑描述初步繪制)、巢穴的現場照片,以及那三件被追回卻沾滿血腥的國寶文物照片。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砸在寂靜的空氣中。
“‘畫家’的身份基本明確,秦風,三十二歲,前XX美術學院高材生,性格孤僻偏執,對古代祭祀文化有瘋狂癡迷,具備高超的化學和工藝技能。”霍嶼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核心隊員——馬翔、陳思瑤,以及其他幾位參與“捕風”行動的骨幹。
“根據助手阿傑的供述,秦風在我們抵達前一小時,接到了一個電話後匆忙撤離。”霍嶼說到這裏,刻意停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這次突擊行動的詳細計劃和目標地點,在行動前,僅限於在座的各位,以及局裏極少數高層知情。”
他沒有明說,但潛台詞不言而喻——存在內鬼,或者,他們的通訊被極高明的手段監聽了。
會議室裏落針可聞,一種微妙的、帶着猜忌與不安的情緒在無聲流淌。每個人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或低頭看着筆記本,或迎向霍嶼的目光以示坦蕩,但空氣中那根名爲“信任”的弦,已然繃緊。
“馬翔,”霍嶼點名。
“到!”馬翔立刻起身。
“徹查行動前所有知情人員的通訊記錄,重點是行動前兩小時內,所有對外聯系,包括加密頻道和私人手機。注意異常信號和短暫通話。”
“明白!”馬翔臉色嚴肅,他知道這個任務的敏感性。
“思瑤。”
“在!”
“重點排查秦風可能使用的、我們尚未掌握的通訊方式,包括但不限於網絡虛擬電話、特定頻段無線電,甚至……某些利用公共基礎設施的隱蔽通信手段。同時,重新評估我們的內部通訊系統安全性。”
“是!”
命令下達得幹脆利落,但每個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與一個高智商、有反偵察能力的瘋子對決已經足夠棘手,如今還要提防來自內部可能的冷箭,這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限。
霍嶼沒有過多糾纏於內部問題,他知道當務之急是抓住秦風留下的線索。“秦風留給阿傑的話——‘祭品已夠,舞台將成’。三個受害者,三件核心失竊文物重現,這符合他‘懲戒’與‘儀式’的邏輯。但如果他的計劃止步於此,他沒必要倉皇逃走,更沒必要留下‘舞台’這個懸念。”
他轉向白板上秦峰那張模糊的畫像,眼神冰冷:“他的‘舞台’是什麼?下一個目標?還是……一個更大的、我們尚未看清的‘儀式現場’?”
……
霍嶼的公寓內,氣氛同樣不輕鬆。
許知言被要求暫時留在這裏,一方面是保護,另一方面,霍嶼也希望這個相對安靜且安全的環境,能有助於他梳理那些被巢穴場景強烈刺激到的記憶碎片。
客廳裏沒有開主燈,只亮着一盞昏黃的落地燈。許知言抱着膝蓋蜷縮在沙發上,面前攤開着幾張從現場拍攝的、那些詭異符號和祭壇布局的照片。他的臉色依舊不好看,眼神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空洞,而是充滿了某種激烈的、內在的掙扎。
霍嶼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他脫下帶着溼氣的外套,走到沙發旁,遞給許知言一杯溫水。
“怎麼樣?”霍嶼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顯然剛才的會議和後續部署耗費了他大量心力。
許知言接過水杯,指尖冰涼。“那些符號……祭壇的擺放……還有那冷藍色的光……”他喃喃着,眼神沒有聚焦,“感覺很近,非常近……就像……隔着一層紗,能看到後面的人影在動,但就是看不清臉……”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霍嶼,眼中帶着血絲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急切:“霍嶼,我覺得我快要想起來了!就差一點!那個調整燈光的人……那個空間……一定和我有關!和三年前有關!”
霍嶼在他身邊坐下,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身體因爲激動而傳來的輕微顫抖。“不要急,也不要強迫自己。越是這樣,越容易陷入思維定式。”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試着放鬆,從你覺得最確定的感覺開始。比如,那種冷藍色的光,除了在秦風的巢穴和王振業的辦公室,你還覺得在哪裏見過?”
許知言閉上眼,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遵循霍嶼的引導。“冷藍色的光……很特別,不是普通的LED……像是……某種專業的……紫外光?或者……特殊波長的檢測燈?”他努力搜索着知識庫裏的對應項,“在修復室裏……有時候會用到紫外燈來檢測畫作的修復痕跡和潛在裂紋……但感覺不對……秦風用的光,更冷,更……具有穿透性……讓人不舒服……”
紫外光?特殊波長?
霍嶼的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東西連接了起來!文物修復……檢測……秦風對文物的癡迷……
“如果說,秦風使用的這種光,不是爲了照明,而是爲了……顯影呢?”霍嶼猛地站起身,眼神亮得驚人,“爲了讓他留下的那些隱藏標記,或者……某些用特殊材料書寫或繪制的、在普通光線下看不見的東西,顯現出來?!”
這個推測如同閃電劃破迷霧!
許知言也愣住了,隨即,一段被塵封的記憶,如同被鑰匙打開的潘多拉魔盒,帶着巨大的沖擊力,轟然涌現!
他仿佛瞬間被拉回到了三年前,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海城市立美術館的地下庫房!
不是清晰的畫面,而是一段模糊的、充滿混亂和恐懼的感官碎片——
濃煙刺鼻,警報尖嘯。
搖曳的、冷藍色的光束!(不是火警的紅光!)在黑暗中掃過!
一個男人的背影,穿着深色的、像是……警衛制服?或者維修工的衣服?正蹲在一個打開的文物運輸箱前,手裏拿着一個……發出那種冷藍色光的筆狀物,快速地在箱內襯布上照射着,仿佛在尋找什麼!
張海峰張叔的聲音在遠處焦急地大喊:“知言!快出去!”
然後是一聲悶響,重物倒地的聲音……
那個拿着冷藍色光筆的男人猛地回頭——火光和煙霧模糊了他的臉,只能看到一雙……冰冷而瘋狂的眼睛!
緊接着,頭頂的貨架坍塌下來,劇痛襲來,眼前一片漆黑……
“啊——!”許知言猛地抱住頭,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整個人從沙發上蜷縮起來,渾身劇烈地顫抖,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許知言!”霍嶼立刻扶住他,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心猛地一沉,“想起什麼了?”
“……光……藍色的光……地下庫房……那個人……他在找東西……”許知言的聲音斷斷續續,帶着極致的恐懼和痛苦,“張叔……張叔讓他快走……然後……然後就……”他說不下去了,那段記憶的終點,是永恒的黑暗和失去。
霍嶼緊緊抓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身體的顫栗,心中翻涌着驚濤駭浪。許知言的記憶碎片,不僅證實了三年前美術館失竊案絕非簡單的盜竊,更指向了一個可怕的真相——當時在現場,除了許知言和張海峰,還有第三個人!一個拿着特殊光源、在混亂中尋找某樣東西的人!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秦風!他當時就在現場!他甚至可能……與張海峰的殉職有直接關系!
而秦風尋找的東西……很可能就是他現在進行所謂“儀式”的關鍵,也是他如此執着於許知言的原因——許知言可能無意中看到了什麼,或者,那樣東西,最終陰差陽錯地落在了失憶的許知言手中?
“那個人……是秦風嗎?”霍嶼壓低聲音,幾乎是屏住呼吸問道。
許知言抬起滿是冷汗和淚痕的臉,眼神破碎而迷茫,他用力地搖頭,又點頭,最終痛苦地閉上眼:“……我不知道……看不清臉……但那雙眼睛……很可怕……和……和‘畫家’……感覺一樣……”
感覺一樣!那種冰冷、瘋狂、偏執的感覺!
雖然許知言無法提供確切的視覺證據,但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共鳴,幾乎已經將秦風的嫌疑鎖死在三年前那場悲劇的現場!
霍嶼將許知言扶穩,看着他虛弱不堪的樣子,知道今天的刺激已經到達極限。他將他扶到客房的床上,蓋好被子。
“休息一下。你做得很好,非常好。”霍嶼的聲音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你爲我們打開了最關鍵的一扇門。”
許知言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眼中充滿了未散的驚恐和急切:“霍嶼……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爲了張叔……也爲了……所有被他害死的人……”
“我會的。”霍嶼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給出了一個鄭重的承諾。他目光堅定,如同磐石,“我向你保證。”
退出客房,霍嶼輕輕關上門。他站在昏暗的客廳裏,看着窗外依舊燈火通明的城市,眼神冰冷如鐵。
三年前的舊案,如今的連環血案,內部可能的泄密者,秦風未完成的“舞台”……所有的線索,終於交織在了一起,指向了一個更加黑暗和復雜的陰謀。
而現在,他手中不僅有了秦風的名字,有了他巢穴的線索,更有了許知言這份來自記憶深淵的、血淋淋的證詞。
獵殺,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