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母趙秀蓮把打包好的五個菜,像堆放戰利品一樣,重重地放在玄關的鞋櫃上,塑料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甚至沒回頭看我一眼,那語氣,理所當然得如同呼吸。
我笑了。
一種從胸腔深處漫上來的,冰冷的笑意。
我看着餐桌。
一張原本滿滿當當,足以款待貴客的餐桌,此刻空曠得像個笑話。
只剩下一盤孤零零的,炒得有些發黃的青菜,和一碗喝了兩口的蛋花湯。
湯面上還飄着幾點油星,在燈光下反射出令人作嘔的光。
我爲了這頓飯,在廚房裏忙碌了整整三個小時。
從早上去菜市場挑揀最新鮮的食材,到回來後細細地清洗、切配,再到掐着點,用盡心思地煎、炒、烹、炸。
紅燒肉要小火慢燉,燉到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清蒸鱸魚要掐準火候,多一分則老,少一分則生。
糖醋裏脊的面糊要調得恰到好處,才能炸出外酥裏嫩的口感。
……
六個菜,每一個都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
我不是廚師,我只是個普通程序員,但我願意爲了我的妻子沈月,爲了這個家,去學,去做。
可現在,我嘔心瀝血的成果,就剩下這一盤炒青菜。
因爲她那個寶貝弟弟沈飛,一個電話打過來,說想吃我做的菜。
於是,我這個“姐夫”,就成了他隨叫隨到的外賣廚子。
我的妻子沈月,就站在餐桌旁,雙手絞着自己的衣角,一臉的不知所措。
她看看我,又看看她媽,嘴唇動了動,最終吐出的卻是最蒼白無力的話語。
「顧遠,媽也是心疼小飛……你就,別生氣了。大不了,我再給你做兩個菜。」
再做兩個?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浸入了極地的冰海,刹那凍結,然後碎裂成無數的冰渣。
這三年來,這樣的話,我聽了多少遍?
「顧遠,小飛剛畢業,工作不好找,你先幫他還一下信用卡吧。」
「顧遠,小飛看上了一款新手機,你這個做姐夫的,表示一下嘛。」
「顧遠,小飛談戀愛了,女方要見面禮,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
每一次,沈月都用這種“和稀泥”的姿態,站在她那吸血鬼一樣的原生家庭和我之間。
她總以爲自己是維系和平的使者,卻不知道,她才是那個把我的血肉,一片片割下來,喂養她家人的劊子手。
我沒吵。
我也沒有鬧。
我只是平靜地,端起了桌上那盤僅剩的青菜。
盤子還帶着菜肴的餘溫,透過冰冷的瓷器,傳遞到我的指尖。
在沈月和趙秀蓮驚愕的注視下,我一步步走到窗邊,拉開窗戶。
然後,手一斜。
那盤青菜,連帶着那個印着青花紋的盤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伴隨着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消失在樓下的黑暗裏。
緊接着,我又端起那碗湯。
溫熱的液體,帶着我最後一點對這個家的幻想,被我毫不留情地,盡數潑灑了出去。
「啊——!你瘋了!」
沈月終於發出了刺耳的尖叫,那聲音裏充滿了不敢置信。
趙秀蓮也反應過來,像一頭發怒的母獅,朝我撲了過來,枯瘦的手指張開,要來抓我的臉。
「你個天殺的白眼狼!吃我們家的,住我們家的,還敢扔東西!我今天非撕了你不可!」
我沒躲。
我只是冷冷地轉過頭,看着她。
我的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激動,只有一片死寂。
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徹骨的漠然。
趙秀蓮撲過來的動作,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被我眼神裏的寒意懾住。
我拿出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我毫無表情的臉。
我點開早已選好的航班信息,指尖在“付款”按鈕上輕輕一點。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在這死寂的客廳裏,顯得格外清晰。
「瘋的是你們。」
我收起手機,聲音平靜得毫無波瀾。
「我不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