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通州的風,今天帶着一股子銅臭味。不對,確切地說,是一股子讓人聞了就走不動道、膝蓋發軟、心跳加速的“富貴香”。

負責通州段漕運的孫主事,此刻正站在碼頭的高台上,官帽都有點歪了,但他顧不上扶。他兩只手死死扒着欄杆,眼珠子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喉嚨裏發出“咯嘍咯嘍”的怪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僅是他,整個通州碼頭,上到帶刀的衛所百戶,下到扛包的苦力,甚至連河灘上那幾條整天搶食的野狗,這會兒都安靜了。

因爲眼前的景象,實在是太……太他娘的離譜了。

只見那寬闊的大運河上,原本應該往來穿梭的糧船、客船、烏篷船,此刻全都被擠到了犄角旮旯裏。河道中央,一支龐大到一眼望不到頭的船隊,正以此生未見的囂張姿態,緩緩碾壓過水面。

所有的船,清一色掛着兩丈高的杏黃旗,旗面上繡着一個鬥大的、用金線勾邊的“李”字。那金線在秋日的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眼淚直流。

如果只是船多,那也就罷了,頂多說一句“好大的排場”。

但這支船隊,它不講武德。

打頭的那艘巨艦,吃水深得讓人擔心它下一秒就會沉底。甲板上沒有站人,因爲沒地兒站。那裏堆着一座“山”。

一座由赤金磚壘起來的山。

沒有任何遮掩,沒有蓋什麼防塵布。那一塊塊金磚就這麼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光之下,陽光一照,整艘船都在發光,像是一個巨大的發光體,把渾濁的運河水都照成了金色。

第二艘船,稍顯低調,堆的是銀錠。雪白雪白的,像是一船剛下的霜雪,散發着一股子清冷的寒氣——那是錢的味道。

第三艘,五顏六色,那是堆成小山的蘇錦、杭綢,風一吹,絲綢的一角飛揚起來,像是一道道絢麗的彩虹……

“這……這是把財神爺的老窩給端了嗎?”

孫主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顫顫巍巍地問旁邊的師爺。

師爺這會兒正忙着擦口水,袖口都溼了一大片,聞言哆哆嗦嗦地回道:“大人,咱們通州……怕是要癱了。”

這哪裏是船隊?這分明是一條流動的金河!

從通州碼頭往南看去,這支船隊綿延何止十裏?聽說後頭的尾巴還在六十裏外的香河縣沒動窩呢!

原本通暢的京杭大運河,大聖朝的交通命脈,就這麼被這潑天的富貴,給硬生生地堵死了。

岸邊的百姓瘋了。

這輩子誰見過這麼多錢啊?

“快看!那是金子!真的是金子!”

“財神爺顯靈了!快拜拜!”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有人磕頭,有人許願,還有人試圖往河裏跳,想看看能不能撈着點掉下來的金渣子,結果被維持秩序的差役一腳踹回了岸上。

這交通狀況,就算是現代的早高峰高架橋也得甘拜下風。

孫主事看着這一鍋粥似的碼頭,急得直跺腳:“快!快派人進宮稟報!這運河堵成這樣,漕糧進不來,京城要斷頓的!這李家……這李家也太無法無天了!”

但他雖然嘴上喊得凶,腳下卻一步沒挪。

他也想多看兩眼。

畢竟,這種能把人眼晃瞎的富貴景象,這輩子可能也就看這一回了。

……

紫禁城,養心殿。

林休今天難得沒有賴床。或者說,他剛準備賴床,就被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給吵醒了。

“陛下!陛下大喜啊!”

小凳子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像是哭又像是笑,五官都快擠到一塊去了。

林休正閉着眼,讓宮女給他穿那雙繁瑣的龍靴,聞言連眼皮都沒抬,懶洋洋地哼了一聲:“喜從何來?是哪家王爺造反了?還是那個趙鐵山終於把自己撞死了?”

“不是啊陛下!”

小凳子喘了口氣,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說道:“是運河!運河堵了!”

林休眉頭一皺。

運河堵了算什麼喜事?這小太監是不是腦子壞了?

“堵了?”林休睜開一只眼,語氣不善,“堵了就去疏通。工部是幹什麼吃的?這點破事也要來煩朕?朕看起來很像個通下水道的嗎?”

“不不不,不是淤泥堵的。”

小凳子擺着手,激動得手舞足蹈,“是被船堵的!被錢堵的!江南李家的船隊到了!聽說……聽說船隊排了六十裏地!打頭的船上全是金磚,把太陽都給比下去了!現在整個通州都瘋了,都在看熱鬧呢!”

“噌!”

剛才還像沒骨頭一樣癱在軟榻上的林休,瞬間完成了一個高難度的仰臥起坐。

他那雙原本半睜半閉的睡鳳眼,此刻亮得嚇人,比外面那艘金船還要亮。

“到了?”

林休一把推開正在給他穿鞋的宮女,自己胡亂把腳往靴子裏一蹬,站起身來在殿裏走了兩圈。

“好家夥,六十裏?”

林休搓了搓手,嘴角那個笑容啊,怎麼壓都壓不住。

他之前雖然知道李家有錢,也知道李妙真那個“女財神”的名頭不是白叫的。但他以爲,頂多也就是幾百萬兩銀子,幾百箱古董字畫。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李家這麼實在。

這是真·金山銀山往這兒搬啊!

這哪裏是來嫁人的?這分明是來給大聖朝做“心髒起搏”的!

“都有誰知道這事了?”林休問。

“回陛下,現在估計滿京城都知道了。”小凳子回道,“剛才順天府尹還在外面候着呢,說是有人參奏李家船隊阻礙漕運,擾亂京畿治安,請求查扣……”

“查扣?”

林休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一股屬於“先天大圓滿”的寒氣,瞬間讓溫暖的養心殿降到了冰點。

“誰給他們的膽子?”

林休冷笑一聲,那是護食的狼才有的表情,“那是船隊嗎?那是朕的命!是朕的安神湯!是朕未來三年的安穩覺!”

“阻礙漕運?朕看誰敢動朕的‘軟飯’……咳咳,朕的戰略合作夥伴一根毫毛!”

林休猛地一揮袖子,霸氣側漏:

“傳朕口諭!”

“五城兵馬司,別在那大街上抓小偷摸魚了,全都給朕拉到通州去!還有,讓秦破從京郊大營調兩千精騎過去!”

“告訴他們,就在運河兩岸給朕站崗!誰要是敢趁亂摸走一塊金磚,或者哪個不長眼的官兒敢以‘疏通河道’爲名卡拿吃要……”

林休頓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狠厲:

“那就直接綁了,送去寧古塔!李威在那邊正好缺個倒夜壺的伴兒!”

小凳子聽得心驚肉跳,連忙跪下磕頭:“奴才遵旨!”

“還有。”

林休叫住正要往外跑的小凳子,摸了摸下巴,臉上又恢復了那種不正經的笑容,“去跟李家說一聲,東西太多要是沒地兒放,朕的私庫……咳,戶部的庫房雖然破了點,但勝在空曠,朕可以勉爲其難幫他們保管保管。”

“算了,這話顯得朕太貪財了,有損明君形象。”林休擺了擺手,“先讓他們把東西運進城再說。朕倒要看看,這位李三娘,到底給朕帶了多少驚喜。”

……

京城內,兵部尚書王守仁的府邸。

作爲這次“聯姻”的牽線人,也是李家在京城的唯一“親戚”,王守仁現在的感覺很復雜。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自卑。

是的,堂堂大聖朝兵部尚書,正二品的朝廷大員,掌管天下兵馬的一方巨擘,在一個商人面前,自卑了。

王府其實不小,三進的大院子,帶個後花園,還有個平時用來練武的演武場。但在李家的這支“先遣隊”面前,這院子顯得跟個鴿子籠似的。

“這……這些都是?”

王守仁站在自家院子裏,看着那一箱箱被搬進來的東西,手都有點抖。

這些還不是那六十裏船隊上的大頭,只是李家父女隨身帶的一些“細軟”和“日用品”。

但就是這些“日用品”,已經快把王府給塞爆了。

原本寬敞的演武場,此刻被堆得滿滿當當。王守仁平日裏最寶貝的那幾根練功用的梅花樁,此刻已經被幾座半人高的紅珊瑚給埋了,只露出一截木頭尖尖,看着怪可憐的。

“您見笑,見笑了。”

李萬三搓着手,一臉歉意地站在旁邊,“家裏走得急,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些個破爛玩意兒,要是占了您練功的地兒,您就說一聲,我讓人扔出去便是。”

扔出去?

王守仁看了一眼那幾座紅珊瑚,又看了一眼旁邊隨意堆放的幾箱子夜明珠。

那珊瑚通體血紅,一看就是南海深處的極品,隨便掰下來一截都夠尋常人家吃喝三年。扔出去?

王守仁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當了半輩子官,兢兢業業,兩袖清風,每年的俸祿加上朝廷的賞賜,大概也就是這院子裏一個角落的價值。

“萬三啊……”

王守仁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着自己作爲朝廷大員的尊嚴,“不必了。就……先堆着吧。反正老夫最近公務繁忙,也沒空練功。”

他轉過身,不想再看那些讓人道心破碎的寶物,拉着李萬三往客堂走,“走走走,進屋喝茶。你這一路辛苦,咱們坐下說話。”

……

客堂裏,氣氛有些古怪。

王夫人柳青正拉着表妹李妙真(李三娘)的手,噓寒問暖。而李萬三坐在太師椅上,手裏端着茶,屁股底下卻像長了釘子一樣,扭來扭去。

“萬三,你這是怎麼了?”王守仁看出不對勁,問道,“可是身子不適?”

“不是身子,是心慌啊!”

李萬三放下茶杯,那張富態的臉上滿是冷汗,“您,您給我透個底。這……這京城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光景?”

“我這一路進京,耳朵裏灌進來的全是嚇人的消息。什麼‘京城嚴打’,什麼‘戶部尚書在牢門口擺攤收錢’。最嚇人的是……”

李萬三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鬼聽見一樣:“聽說前國舅李威,那是太後娘娘的親哥哥啊!還是個御氣境的高手!就因爲得罪了陛下,全家都被流放到寧古塔去了!”

“寧古塔那是人待的地方嗎?那是活地獄啊!”

李萬三越說越激動,聲音都帶了哭腔,“咱們這也是姓李的,這要是萬一哪天陛下不高興了,看咱們不順眼了,是不是也得去寧古塔看雪啊?”

“我看這婚事……要不就算了吧?咱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典型的商人思維。

趨利避害。

在巨大的政治風險面前,李萬三那點做生意的膽子早就嚇破了。他現在就覺得這京城是個張着大嘴的怪獸,隨時準備把他們父女倆連皮帶骨頭吞下去。

王守仁剛想安慰兩句,旁邊卻傳來一聲輕笑。

“爹。”

李妙真手裏拿着一塊京城特有的槽子糕,輕輕咬了一口,眉頭微皺,似乎嫌太幹了,喝了口茶才咽下去。

她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跟她那個快要嚇尿了的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您這‘寧古塔恐懼症’,發作得是不是早了點?”

李妙真放下糕點,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得像個從小在宮裏長大的格格。

“閨女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吃得下!”李萬三急道,“那可是流放啊!是要給披甲人爲奴的!”

“流放李威,那是好事。”

李妙真淡淡地說道,語出驚人。

“好事?”李萬三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好事。”

李妙真站起身,走到客堂門口,目光穿過層層院落,似乎在眺望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

“爹,您做了一輩子生意,怎麼還沒看透‘供需關系’?”

她轉過身,那一瞬間,她身上的氣勢竟然壓過了在座的兵部尚書。

“李威爲什麼被流放?因爲他是舊勢力的代表,他是太後的哥哥,他擋了新皇的路。新皇要掌權,就必須把這些舊釘子拔幹淨。”

“這說明什麼?說明咱們這位陛下,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而且……極度缺人。”

李妙真走到父親面前,按住他顫抖的肩膀,眼神堅定:

“舊的國舅倒了,位置空出來了。”

“陛下流放李威,就是在給咱們騰地兒呢。”

“騰……騰地兒?”李萬三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沒錯。”李妙真笑了,那笑容裏帶着一股子野心,“只要咱們對他有用,只要咱們能填上國庫那個大窟窿,咱們就是這大聖朝最安全的‘新國丈’。”

“陛下越狠,說明這把保護傘越結實。”

“若是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主兒,那咱們帶着這麼多錢進京,那才叫真的找死。”

王守仁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案叫絕:“妙啊!三娘這見識,這膽魄,不愧是女中豪傑!這話說的,比我都透徹!”

柳青也是一臉驕傲:“我就說吧,我這表妹,那是當皇後的料!”

李妙真並沒有因爲誇獎而得意忘形。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塊沒吃完的蓮子糕,眼神裏閃過一絲玩味。

“不過,有一點爹您說得對。”

“這確實是一場豪賭。”

“我李妙真這輩子,做過無數次生意,從未虧過本。”

“這一次,我把自己連同整個李家的家底都壓上去了。”

她抬起頭,看向王守仁:“表姐夫,麻煩您給宮裏遞個話。”

“就說李家李妙真,攜紋銀五千萬兩、黃金八百萬兩、糧草兩百萬石,已至京城。”

“這筆‘嫁妝’,不知道夠不夠買陛下……一個晚上的時間?”

“噗——”

剛喝進嘴裏的一口茶,被王守仁噴了個漫天花雨。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指着李妙真,臉漲得通紅:“買……買什麼?晚上?”

這這這……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那是皇帝!是先天大圓滿!

你這口氣,怎麼像是在逛青樓點花魁似的?

李妙真無辜地眨了眨眼:“表姐夫想哪去了?我是說,我想請陛下,今晚過府一敘,談談這筆生意的細節。畢竟這麼多錢,總得有個交接手續吧?”

“再說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也想親眼看看,這位讓我表姐誇上天、讓我那個傻爹嚇破膽的‘軟飯男’陛下,到底值不值這個價。”

王守仁擦着胡子上的茶水,看着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子,心裏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預感。

今晚的京城,怕是又要熱鬧了。

一個視皇位如枷鎖、只想睡覺的鹹魚皇帝。

一個視皇權爲投資、野心勃勃的女財神。

這兩個人碰在一起……

那畫面,嘖嘖,光是想想,王守仁就覺得自己的心髒有點受不了。

“行,我這就去遞話。”

王守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苦笑着往外走。

“不過三娘啊,我也得提醒你一句。”

走到門口,王守仁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

“咱們這位陛下,可不僅僅是愛錢。他那個‘先天境’,可不是說着玩的。你這筆生意……小心別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李妙真聞言,非但沒怕,眼裏的光反而更亮了。

“賠?”

她輕笑一聲,手指輕輕摩挲着袖口的一枚金算盤。

“若是能賠給他,那也是我李妙真的本事。”

“就怕他……不敢收。”

窗外,風起雲涌。

那堵塞了六十裏的金河,正在夕陽下散發着誘人而危險的光芒。

大聖朝的國庫,即將迎來它的“救世主”。

而林休的“軟飯”生涯,也終於要端上第一碗硬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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