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一人民醫院,VIP病房裏。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頂級果籃散發出的、那股甜膩的香氣,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
薄言川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姿態矜貴,可那雙深邃的黑眸裏,卻翻涌着壓抑不住的煩躁。
病床上,沈月薇穿着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小臉蒼白,我見猶憐。
她剛剛做完闌尾炎手術,麻藥還沒完全過去,聲音虛弱得像只小貓。
“言川哥哥,對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突然生病,你也不會……跟怡晴姐姐吵架了。”
她說着,眼圈一紅,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你別生她的氣了好不好?她肯定不是故意要跟你鬧脾氣的,她只是……太愛你了。”
這番茶言茶語,要是放在以前,薄言川或許還會覺得受用。
可今天,他聽着,只覺得……
吵。
“沒事。”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給她。
他腦子裏,反反復復回響的,都是李怡晴在民政局門口,掛斷他特助電話前,那一聲輕飄飄的、仿佛帶着無盡嘲弄的笑。
那個女人,她竟然笑了?
她不應該是哭嗎?不應該是歇斯底裏地質問他爲什麼又一次爲了沈月薇而拋棄她嗎?
她怎麼敢笑?
一股無名火,毫無預兆地從他心底竄起,燒得他五髒六腑都跟着疼。
“言川哥哥,你怎麼了?”沈月薇看着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公司出什麼事了?”
“不用你管。”薄言川猛地站起身,語氣冰冷得能掉出冰渣,“你好好休息。”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
沈月薇看着他決絕的背影,臉上的柔弱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怨毒和不甘。
她死死地攥着身下的床單,指甲都幾乎要掐進肉裏。
李怡晴!
又是李怡晴!
這個賤人,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
賓利車在夜色中穿行。
車窗外,是江城璀璨的霓虹,流光溢彩,如夢似幻。
可這些光,沒有一縷,能照進薄言川那片冰冷荒蕪的心裏。
秦風戰戰兢兢地開着車,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跟在薄總身邊這麼多年,還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
那是一種……像是困獸一般的、焦躁又茫然的狀態。
終於,那棟矗立在雲頂山巔的、如同城堡一般的別墅,遙遙在望。
薄言川看着那棟熟悉的建築,心裏那股煩躁感,終於消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報復的快意。
那個女人,終於滾了。
從今天起,這棟別墅,就再也沒有那個礙眼的身影了。
他可以隨心所欲,再也不用每天一回家,就看到那張寫滿了“討好”和“卑微”的臉。
他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可爲什麼,心裏非但沒有半分快意,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一定是今天太累了。
他這樣告訴自己。
車子,在別墅門口停穩。
薄言川推門下車,連一句“你回去吧”都懶得說,徑直朝大門走去。
往常,無論他回來得多晚,門口那盞歐式的壁燈,總是亮着的。
李怡晴說,她怕黑,也怕他回來的時候,看不到路。
可今天,門口一片漆黑。
只有冰冷的月光,慘白地灑在地上。
薄言川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用指紋解了鎖,推開那扇厚重的、雕花的木門。
迎接他的,不是往日那溫暖的燈光,和那個女人小心翼翼的“先生,您回來了”。
而是一片,死寂。
一種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的、令人心慌的死寂,仿佛這棟豪宅的靈魂,被人硬生生抽走了。
客廳裏,沒有開燈。
只有落地窗外那點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輪廓。
那個常年擺放在玄關櫃上、每天都會換上新鮮花束的水晶花瓶,此刻,空空如也。
薄言川換鞋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隨手打開了客廳的燈。
“啪嗒——”
刺目的燈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大廳。
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卻又好像,哪裏都不一樣了。
吳媽聽到動靜,從廚房裏小跑着出來,看到他,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先生,您……您回來了。”
薄言川“嗯”了一聲,目光,卻不受控制地,飄向了餐廳的方向。
那裏,空空蕩蕩。
那張巨大的長餐桌,此刻幹淨得能反光。
沒有熱氣騰騰的飯菜,沒有溫着等他回家的湯,更沒有那個,無論他回不回來,都會固執地等到最後一刻的女人。
他忽然覺得,胃裏有些空。
“她人呢?”
他明知道答案,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問出了口。
吳媽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小得像蚊子。
“太太……不,李小姐她……她已經走了。”
走了。
這兩個字,像一根針輕輕地扎了一下他的心。
有點疼,但又好像沒什麼感覺。
薄言川沒再說話,他徑直朝着樓上走去。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上去看看,那個女人滾蛋之後,他那間清靜的主臥,是不是變得更順眼了。
他推開主臥的門。
裏面的景象,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房間裏,很整潔。
整潔得……過分了。
那張他睡了三年的大床上,被子疊得像塊豆腐塊,一絲褶皺都沒有。
床頭櫃上,再也沒有了那個女人每晚都要喝一杯的溫牛奶。
牆角那個礙眼的、被他嘲諷了無數次的舊梳妝台,不見了。
床頭那幅他最喜歡的、能讓他安然入睡的《江山雪霽圖》,不見了。
就連那扇雕着《百鳥朝鳳圖》的屏風,都變成了一塊光禿禿的木板!
薄言川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瘋了一樣地沖到衣帽間門口,一把拉開門!
然後,他徹底愣住了。
巨大的衣帽間裏,屬於他的那一半,依舊掛滿了昂貴的西裝和襯衫,一絲不亂。
而屬於李怡晴的那一半……
空的。
徹徹底底的,空了。
那些他從未正眼瞧過的、被他嗤之以鼻的“廉價貨”,此刻,一件不剩。
連帶着那些他心情好時,隨手賞賜給她的、被她一次都沒戴過的珠寶和包包,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竟然……
她竟然真的什麼都沒帶走?
不,不對!
她帶走了!
她帶走了這間屋子裏,所有,帶着她印記的東西!
帶走得,那麼幹脆,那麼徹底!
仿佛要將自己在這棟別墅裏生活了三年的痕跡,全部,連根拔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感,像一個黑洞,猛地將薄言川整個人都吞噬了進去!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悶棍,頭暈目眩,連站都站不穩。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吳媽。
他劃開接聽,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什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吳媽小心翼翼的、又帶着一絲顫抖的聲音。
“先生……剛才,李小姐打電話回來了。”
“她說……她說……”
“她說什麼?!”薄言川不耐煩地低吼。
吳媽被他嚇得一個哆嗦,趕緊說道:
“她說,讓我把衣帽間裏那些……那些您買給她的東西,全部打包,捐掉。”
“還說……還說讓您洗幹淨脖子,等着收她的……律師函。”
“砰!”
薄言川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將手裏的手機,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手機屏幕,瞬間四分五裂!
“誰給她的膽子!”
他紅着眼,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瘋狂地咆哮着。
“她憑什麼捐我的東西!她身上穿的,哪一件不是我薄家的!”
電話,並沒有因爲手機被摔碎而掛斷。
免提功能,頑強地,將吳媽那帶着一絲哭腔的、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傳了出來。
“先生……”
“太太……不,李小姐她這三年來,穿的用的……”
“都是她自己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