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陸戟踏進我的小院時,夜色已深。
我沒有起身,依舊坐在窗邊竹榻上,就着燭火翻閱那卷《千金方》。
夜露的寒氣隨他一同侵入,燈下他的臉色晦暗不明,唇邊一道新添的血痂格外顯眼。
他在書案前停下。
這是三年來第一次主動靠近我這裏。
“疏影。”他的聲音有些幹澀,“丹藥的事,是我冤枉了你,這幾日我軍務纏身沒能過問你,你的手好些了嗎?”
“將軍,”我放下醫書,抬起眼,“身爲你的夫人,爲何求藥需要向聖上稟明,而柳姑娘暈厥,便能直接取走御賜的龍髓續命丹?”
燭火在他眼中跳動,喉結滾了滾:
“含煙當時情況危急,是救命關頭。況且她與我自幼相識,家中遭變,我既帶她回府,自當保她周全……”
“將軍既是聖上親信,”我的聲音平穩如常,卻字字清晰,“可曾想過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一旦泄露,陸家該如何自處?可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您置我於何地!”
他抿緊唇,半晌道:“那不一樣。”
“是不一樣。”我站起身,第一次與他平視,“所以從今往後,將軍如何照拂柳姑娘,用何等藥材,給予何等特殊待遇都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再過問半句。”
他明顯一怔。
眼前這個素衣不飾的女子,眉目間沉靜的疏離,與記憶中那個總爲他留燈溫酒的身影,已然判若兩人。
她眼中再無期盼怨懟,只剩深潭般的平靜。
他放軟語氣,向前半步:
“疏影,你莫多心。我對含煙只是責任,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我輕輕扯了扯嘴角,那笑裏沒有溫度:
“將軍的心意在何處,我已看得分明。”
我將醫書合攏抱在胸前,轉身望向窗外那片他爲柳含煙移栽的梅林。
那裏,曾種的是我精心呵護的藥材。
“夜深了,將軍請回吧。”我沒有回頭,“日後若無必要,不必再來此院。”
陸戟並沒有離開,而是用不容拒絕的力道將我攬入懷中。
“疏影,你別鬧脾氣好嗎?”
他熟悉的氣息將我包圍,我卻只覺胸口窒悶,抬手抵住他胸膛:“將軍……”
他恍若未聞,手臂收得更緊。
就在這時——
“砰!砰砰!”
院門被拍得山響,夾雜着女子驚惶哭喊:“將軍救命!我們姑娘院裏闖進了歹人!”
陸戟動作驟停,瞬間抽身而起,眼中情欲盡褪,只剩凌厲警惕。
他抓過床頭的佩劍,外袍都未系好:“疏影,鎖好門,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別出來!”
話音未落,人已如疾風般沖了出去。
院外很快傳來集結親兵、急促離去的腳步聲。
夜重歸死寂。
我獨坐床沿,聽着遠處隱約的兵刃交擊聲,心口發緊。
約莫一炷香後,那點喧譁似乎平息了。
我剛鬆口氣,忽聞自己院牆頭傳來極輕的“喀啦”聲——像是什麼踩碎了瓦片。
不對!
我猛地吹熄殘燭,躲到床榻陰影裏,緊緊握住平日搗藥的銅杵。
幾乎同時,窗戶被粗暴撬開,兩個黑影翻入,落地無聲。他們直撲床榻,短刃在月光下閃過寒光。
“什麼人!”我厲喝出聲,銅杵狠狠砸向當先一人,同時沖向門口。
“來人!有刺客!救命!”我一邊奮力周旋一邊尖叫,肩臂已被劃傷,溫熱的血涌了出來。丫鬟秋雲聞聲向外奔去求救。
我被逼至牆角,退無可退。
“救……命……”呼喊已帶絕望的嘶啞。
意識開始模糊時,院外終於傳來跌撞的腳步聲。
秋雲臉色慘白地沖進來,見我渾身是血,嚇得魂飛魄散:“夫人!您怎麼樣?”
“將軍和其他人呢?”我捂着傷口,氣息微弱。
秋雲“撲通”跪下,眼淚直流:“將軍下令所有人嚴守藏芳閣,清查全府。可咱們這偏院太遠,一時……”
她的話像最後一塊冰,砸進心裏。
所以,當我在自己院中生死一線時,他正調動全部力量,守護着另一個女人的驚魂未定。
血漸漸染透衣袖,心底最後一點星火,終於徹底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