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道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江風穿過狹窄的街道,卷起地上的落葉。昏黃的路燈在他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而面前這兩個單膝跪地的黑衣人,就像從另一個時空闖進來的剪影。
“你們……是誰?”他的聲音幹澀,帶着警惕和難以置信。
“主上,時間有限,此地不宜久留。”左側那個稍高些的黑衣人抬起頭,那是一張普通到扔進人群就找不出來的亞洲面孔,但那雙眼睛——銳利、深邃,此刻燃燒着一種近乎狂熱的專注。“請隨我們來。一切疑問,很快會有答案。”
另一個黑衣人已經起身,目光如雷達般掃過四周。葉無道注意到,這個人站立的姿勢很特別,看似隨意,卻封住了所有可能遭遇襲擊的角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側,另一只手隱在風衣內。
是陷阱嗎?蘇家和趙家要趕盡殺絕,還要玩這種把戲羞辱他?可他們眼中的那種敬畏,那種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激動,不像是假的。而且,他們稱呼他“主上”?這太荒謬了。
掌心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着他玉佩的碎裂,和那之後什麼也沒發生的現實。可這兩個人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如果我不跟你們走呢?”葉無道試探道,身體微微繃緊。他雖然不是什麼格鬥高手,但基本的防身術還是學過的。
“主上,”高個黑衣人語氣依然恭敬,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您的安全現在是最高優先事項。就在剛才,至少有三撥人,在朝着這個區域移動。其中一撥,攜帶武器,不懷好意。”
葉無道心頭一凜。趙天翼那睚眥必報的性格,派人來“教訓”他一頓,甚至讓他消失,並非不可能。
“我們只遵從‘君王覺醒’指令,效忠於您一人。”矮個黑衣人第一次開口,聲音沙啞,像砂紙磨過金屬,“請相信,我們對您絕無惡意。事實上,我們已經等待這一刻……太久太久了。”
“君王覺醒?”葉無道捕捉到這個奇怪的詞。
“此地不宜解釋。”高個黑衣人側耳傾聽,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他們接近了。主上,得罪了。”
話音剛落,葉無道只覺得眼前一花,兩個黑衣人已經一左一右貼近了他。沒有給他任何反應時間,一股柔和但無可抗拒的力量傳來,他被帶着迅速退入旁邊一條更窄的、幾乎漆黑一片的小巷。
幾乎就在他們身影消失在小巷陰影中的同時,兩輛沒有牌照的黑色商務車悄無聲息地滑到他們剛才站立的路口。車門拉開,七八個穿着黑色緊身衣、氣息剽悍的男人跳下車,動作迅捷,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周圍。爲首一人,臉上有一道疤,目光陰鷙,手裏把玩着一把軍用匕首。
“人剛走,追!”刀疤臉鼻子抽動了一下,似乎嗅到了什麼,手一揮,幾人迅速分成兩組,一組沖向沿江路另一頭,一組則毫不猶豫地撲向葉無道他們消失的小巷。
小巷深處,並非死胡同,而是連接着蛛網般的老城區巷道。兩個黑衣人帶着葉無道,速度快得驚人,卻又悄無聲息。葉無道感覺自己腳不點地,周圍的景物在飛速後退。他心中駭然,這兩人的身體素質和對地形的熟悉程度,遠超他的想象。他們似乎提前知道每一條岔路,每一個拐角。
身後,隱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壓低的口令聲,但距離似乎在拉遠。
三分鍾後,他們已經穿過了大半片老舊街區,從另一頭鑽出,來到一條相對整潔的背街。一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灰色國產轎車靜靜停在路邊,車牌是江州本地的。
“上車,主上。”高個黑衣人拉開後座車門。
葉無道此刻也冷靜了一些。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兩個神秘人至少目前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反而像是救了他。而且,他心底深處,那枚碎裂的玉佩,母親臨終的囑托,以及這兩人口中“等待太久”的話語,像鉤子一樣勾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和一絲渺茫的、連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希望。
他不再猶豫,矮身鑽入車內。兩個黑衣人一前一後上了車,轎車立刻平穩而迅速地駛入夜色。
車內很寬敞,裝飾普通,但座椅異常舒適。葉無道注意到車窗玻璃顏色很深,從外面幾乎看不到裏面。駕駛座上還有一個黑衣人,同樣沉默,只在葉無道上車時,通過後視鏡向他微微點了點頭,眼神裏是同樣的恭敬。
車子在江州的街道上穿行,路線看似隨意,但葉無道很快發現,他們避開了所有主幹道和可能有攝像頭的主要路口,專走小路,有時甚至會繞回原處。這是在反追蹤。
“你們到底是誰?‘深淵’是什麼?爲什麼叫我‘主上’?”葉無道終於忍不住,問出了一連串問題。
高個黑衣人,也就是自稱“夜梟”的那位,坐在副駕駛,聞言轉過身,面對着葉無道。他的表情依然嚴肅,但眼神柔和了些許。
“主上,我知道您現在有很多疑問。我叫陳梟,他是秦戍。”他指了指開車的司機和旁邊的同伴,“我們是‘深淵’組織,第七序列‘夜梟’小組成員。‘深淵’……是一個存在了很久很久的組織。我們的起源、結構和詳細情況,稍後會有更高級別的‘引導者’爲您全面闡述。我的權限,只能告知您最基本的信息。”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您佩戴的那枚血色玉佩,是‘深淵’最高信物,也是唯一能確認‘原初之主’身份的生命印記。它的碎裂,意味着封印解除,枷鎖打開,也意味着您的‘覺醒’被觸發。所以,我們收到了最高指令:恭迎我主歸來。”
“原初之主?生命印記?覺醒?”葉無道越聽越糊塗,但心髒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動。母親留下的玉佩,果然不簡單!“我母親她……”
“關於上代‘聖女’的事情,我們了解得並不比您多多少,甚至更少。”陳梟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聖女’的行蹤和使命,是組織最高機密之一。我們只奉命守護印記,並在其碎裂時,第一時間找到並保護您。”
“上代……聖女?”葉無道抓住了這個詞,母親溫柔而蒼白的臉龐浮現在眼前,與“聖女”這個充滿神秘和距離感的詞匯重疊,讓他感到一陣恍惚和陌生。
“是的。”陳梟點頭,“具體的,需要等‘引導者’爲您揭開。我們的任務是,在‘引導者’抵達並接管之前,確保您的絕對安全。根據情報,趙家、蘇家,以及一些嗅到葉家倒塌血腥味的鬣狗,都已經開始行動。您之前的住處,以及所有您可能去的地方,現在都不安全。”
葉無道沉默。陳梟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也讓他心底發寒。趙天翼的動作比他想的還要快,還要狠。
“我們現在去哪裏?”
“一個安全屋。”開車的秦戍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在‘引導者’到來之前,您需要暫時與外界隔絕。請放心,那裏一切所需都已備好,而且絕對安全。”
絕對安全?葉無道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越來越偏僻的景色,心中並無多少把握,但此刻,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家回不去,朋友靠不住,醫院……父親那裏,恐怕也已經被人盯上了。
想到父親,他心中一痛,急忙問道:“我父親在江州第一醫院ICU,他……”
“葉老先生的情況,我們已有專人關注。”陳梟立刻回答,語氣平穩,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目前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但情況不容樂觀。醫院的安保我們已經做了布置,不會讓無關人等打擾。在您安全並做出指示之前,我們會維持現狀。更先進的醫療資源,需要等‘引導者’或您後續的命令才能介入。”
聽到父親暫時無礙,葉無道稍微鬆了口氣,但“更先進的醫療資源”這句話,又讓他心中一動。這個“深淵”,似乎能量不小。
車子最終駛離市區,進入了江州東郊的山區。盤山公路蜿蜒向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車燈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面。大約半小時後,車子拐進一條毫不起眼的岔路,又行駛了幾分鍾,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鐵藝大門前。
沒有門衛,秦戍只是拿出一個類似遙控器的東西按了一下,大門就無聲地向內滑開。裏面是一個占地頗廣的院落,樹木蔥蘢,中間是一棟三層高的灰白色小樓,風格簡約,透着冷峻。
車子直接開進地下車庫。車庫裏還停着幾輛不同款式的車,從普通家用到越野車都有。
“主上,請。”
葉無道跟着陳梟和秦戍下了車,從車庫內部的一個門進入建築內部。電梯需要指紋和虹膜雙重驗證。他們直接上了三樓。
三樓整個一層似乎都是爲他準備的。客廳寬敞,裝修是現代簡約風,家具質感極佳。臥室、書房、浴室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個設備齊全的小健身房和一個小型吧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山景和遠處江州市隱約的燈火。
“這裏暫時作爲您的起居之所。食物、衣物都已備好,在櫃子裏。有任何需要,可以按床頭的呼叫鈴,我們會立刻出現。”陳梟介紹道,“網絡是獨立的,經過多重加密,您可以隨意使用,但建議暫時不要聯系任何舊有關系,以免被追蹤。我們會對所有對外通訊進行必要的過濾和保護。”
葉無道走到窗邊,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色。一天之內,他從雲端跌入泥沼,又被帶到這個神秘的地方,身份從未婚夫、葉家大少,變成了什麼“原初之主”。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我需要時間……消化一下。”他揉了揉眉心,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當然。您先休息。我們就守在樓下,絕對安全。”陳梟和秦戍躬身行禮,悄然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裏只剩下葉無道一個人,異常安靜。他走到浴室,用冷水沖了把臉,看着鏡中那個眼窩深陷、下巴冒出青色胡茬、狼狽不堪的自己。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葉無道嗎?
他攤開右手,掌心被玉佩碎片劃破的傷口已經凝結,但幾道暗紅色的血痂清晰可見。就是這傷口,這碎裂的玉佩,改變了一切?
母親……你究竟是誰?你給我留下了什麼?“深淵”又是什麼?他們真的值得信任嗎?
無數疑問在腦海中盤旋。但有一點是確定的,無論“深淵”是福是禍,至少現在,它提供了一個喘息的機會,一個暫時安全的避風港。而趙天翼、蘇清雪、蘇遠山……那些將他踩入泥濘的面孔,一張張從眼前閃過。
他擦幹臉,走到客廳,沒有開大燈,只打開了沙發邊的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線籠罩着他。
或許,這真的是一個機會。一個擺脫廢物之名,拿回失去一切,讓那些背叛和羞辱付出代價的機會。不管“深淵”是什麼,這股突然出現的力量,他必須抓住。
他需要了解更多。
走到書桌前,那裏放着一台看似普通的筆記本電腦。他打開,屏幕亮起,沒有常見的操作系統界面,而是一個簡潔的黑色背景,中央是一個緩緩旋轉的、暗銀色的復雜徽記——那是一個抽象的漩渦,漩渦中心似乎有一只緊閉的眼睛。徽記下方,只有一個輸入框,光標靜靜閃爍。
葉無道遲疑了一下,嚐試輸入了幾個問題:“深淵是什麼?”“我是誰?”“我母親是誰?”
輸入框毫無反應。
他又試着輸入“權限”、“信息”、“命令”等詞匯,依舊沒有變化。
看來,這台電腦的訪問權限是受控的,或者說,需要特定的方式才能啓動。陳梟口中的“引導者”,或許就是關鍵。
他關掉電腦,走到窗邊。夜色深沉,山風呼嘯。江州市的燈火在遠處明明滅滅,那裏有他的過去,他的恥辱,他的仇人。
掌心的傷口傳來輕微的刺痛。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
無論前路是深淵還是天堂,他都已經沒有退路了。從玉佩碎裂的那一刻起,從他被稱作“主上”的那一刻起,葉無道知道,那個渾渾噩噩、倚仗家族的自己,已經死了。
活下去,然後,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百倍奉還!
就在這時,房間內某個隱藏的揚聲器,傳來陳梟平靜而不失恭敬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主上,‘引導者’已抵達江州。一小時後,他將前來覲見,爲您揭開‘深淵’的序幕。”
葉無道轉過身,面向房門方向,盡管那裏空無一人。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漸漸變得銳利而深沉。
“好,我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