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鋒年方十五。
經五年修習,他已褪去少年稚氣,身形挺拔如胡楊,白衣勝雪,眉目間雖仍帶清俊,卻多了幾分習武之人的銳利與沉穩。白駝山的基礎內功心法他已練至小成,《靈蛇身法》更是爐火純青,縱是莊中資深弟子,也難在身法上勝他半分。只是近來修習《五毒真經》上冊,遇着一處關竅,關於“毒勁如何與內力相融,剛柔相濟”的記載晦澀難懂,苦思多日不得其解。
這日清晨,歐陽烈召他至書房,遞過一枚青銅令牌:“鋒兒,後山寒潭深處,生有一味‘冰魄草’,可解百毒、助內力凝練,正是你突破關竅所需。此去寒潭,不僅爲采藥,更要歷練心性。那寒潭周遭多有異獸毒物,你需憑己之力應對,切記‘遇事勿躁,靜觀其變’。”
歐陽鋒接過令牌,令牌上刻着白駝山的白蟒圖騰,入手冰涼。他躬身應道:“孩兒謹記義父教誨,定不辱命。”
白駝山後山綿延數百裏,峰巒疊嶂,草木蔥蘢,卻也暗藏凶險。深處多是未被涉足的原始林地,瘴氣彌漫,毒蟲猛獸出沒,寒潭便隱在最深處的峽谷之中。歐陽鋒身着勁裝,背挎一柄普通鐵杖——這是他平日練習所用,腰間別着義父所贈的解毒丹,循着地圖所示,一路向深山行去。
山路崎嶇,荊棘叢生。他施展《靈蛇身法》,身形靈動如鬼魅,避開攔路的荊棘與暗藏的陷阱。林間不時傳來異獸的嘶吼,毒蠍、蜈蚣等毒物在草叢中穿梭,卻無一只敢近他身——他早已將《毒經入門》爛熟於心,身上塗着自制的驅蟲藥膏,氣息中也帶着淡淡的毒草清香,尋常毒物聞之避之不及。
行至午後,山路漸陡,空氣中的寒意愈發濃重。前方雲霧繚繞,隱約傳來潺潺水聲,想必是寒潭將至。歐陽鋒放慢腳步,收斂氣息,小心翼翼地撥開身前的灌木叢,眼前景象令他豁然一驚。
只見峽谷底部,一汪深潭如碧玉般鑲嵌在群山之中,潭水清澈見底,卻泛着刺骨的寒意,蒸騰的白霧嫋嫋升起,與山間雲霧交融,宛若仙境。潭邊岩石嶙峋,生長着許多奇花異草,其中幾株通體雪白、葉片晶瑩的植物,正是他要尋找的冰魄草。
然而,就在他準備縱身躍下峽谷時,一陣劇烈的震動突然從潭底傳來,伴隨着沉悶的嘶吼聲,震得山石簌簌滾落。潭水翻涌,白霧被沖散,兩條巨大的蟒蛇竟從潭底破水而出,盤旋在潭邊的岩石上,怒目相對。
左邊那條蟒蛇通體雪白,鱗片在陽光下泛着冷光,體長足有三丈,頭顱如鬥,雙眼赤紅,脖頸粗壯,一看便知力大無窮,正是罕見的昆侖白蟒。右邊那條則是西域玄蟒,通體烏黑,鱗片油亮,身形較白蟒略細,卻更爲修長靈動,雙眼如墨,吐着分叉的紅信,氣息陰冷。
兩條蟒蛇顯然是爲了爭奪潭底的地盤或是某種寶物,此刻劍拔弩張,周身氣息凌厲,連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昆侖白蟒率先發難,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帶着呼嘯的風聲撲向玄蟒,巨口之中獠牙畢露,涎水滴落之處,岩石竟被腐蝕出點點黑斑,顯然身含劇毒。
玄蟒卻不慌不忙,身形一晃,如黑影般避開了白蟒的撲擊,同時長尾橫掃,帶着強勁的力道抽向白蟒的腹部。白蟒皮糙肉厚,竟毫不在意,轉身用頭顱撞向玄蟒,勢如奔雷。兩條巨蟒瞬間纏鬥在一起,白蟒主攻,剛猛霸道,每一次撞擊、撕咬都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玄蟒主守,靈動飄逸,輾轉騰挪間總能避開白蟒的鋒芒,偶爾反擊,卻招招精準,直指白蟒的破綻。
歐陽鋒藏身於峽谷上方的岩石縫隙中,大氣不敢喘一口。他雖在白駝山見過不少毒物異獸,卻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蟒蛇,更未曾見過這般驚心動魄的纏鬥。他本想趁機采摘冰魄草,卻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竟忘了此行的目的,目光緊緊鎖定着兩條蟒蛇,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這一看,便是整整一日。
白日裏,陽光透過雲霧灑在寒潭之上,兩條蟒蛇纏鬥不休,白蟒的剛猛與玄蟒的陰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白蟒仗着體型優勢,一次次發起猛攻,撞得岩石碎裂,潭水飛濺;玄蟒則憑借着靈活的身法,一次次化險爲夷,甚至能借着白蟒的力道,順勢纏繞而上,試圖勒住白蟒的脖頸。歐陽鋒越看越入迷,他發現白蟒雖剛猛,卻往往因後勁不足而露出破綻,而玄蟒看似被動,卻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借力打力,以最小的代價化解最大的攻勢。
“這便是‘以柔克剛’?”歐陽鋒心中一動,想起義父曾教導他“剛極易折,柔極則靡”,以往他對此雖有耳聞,卻未能深刻領悟。此刻見玄蟒以柔克剛的打法,再聯想到自己修習內功時遇到的瓶頸——他的內力日漸剛猛,卻總覺不夠靈動,難以與毒勁完美相融,此刻竟隱隱有了一絲明悟。
夜幕降臨,山間氣溫驟降,寒潭周遭泛起層層白霜。兩條蟒蛇似乎也累了,暫時停止了纏鬥,分別盤踞在兩塊巨石上,吐着信子,警惕地盯着對方。歐陽鋒蜷縮在岩石縫隙中,寒風刺骨,腹中飢餓難耐,卻絲毫沒有離去的念頭。他取出懷中的幹糧,胡亂啃了幾口,又喝了些隨身攜帶的水,便再次將目光投向潭邊的兩條蟒蛇。
夜色中,白蟒的赤紅雙眼格外醒目,玄蟒則如融入黑夜一般,唯有那雙墨色的眼睛閃爍着幽光。歐陽鋒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細觀察着蟒蛇的身形變化,它們的呼吸節奏、肌肉收縮、鱗片開合,都被他一一記在心中。他發現玄蟒在休憩時,身體始終保持着微微的彎曲,看似鬆弛,實則暗藏力道,一旦有異動,便能瞬間發起攻擊;而白蟒則全身緊繃,氣息粗重,顯然消耗更大。
“後發先至……”歐陽鋒喃喃自語。玄蟒每次反擊,都不是主動出擊,而是等白蟒的攻勢用盡、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際,才發動致命一擊。這與他平日練習的招式截然不同,白駝山的武學雖有靈動之處,卻也講究先發制人,此刻玄蟒的打法,無疑爲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兩條蟒蛇再次纏鬥起來。這一次,歐陽鋒不再僅僅關注它們的招式,而是用心體會它們之間的力道轉換。白蟒的力道剛猛霸道,如雷霆萬鈞,卻如潮水般有漲有落;玄蟒的力道則陰柔綿長,如溪流潺潺,看似微弱,卻能綿延不絕,在白蟒力道回落之際,順勢將其引導、化解,甚至反彈回去。
他想起自己與義兄歐陽镔的切磋,歐陽镔的拳法剛猛有力,與昆侖白蟒頗爲相似,以往他雖能憑借身法取勝,卻總覺贏得有些勉強。若是運用玄蟒的打法,借力打力,是否能更輕鬆地取勝?甚至能將這種打法融入自己的內功與毒術之中?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野草般瘋長。他開始在心中模擬招式,將玄蟒的纏繞、吐信、突襲等動作,與自己所學的《靈蛇身法》、白駝山杖法相結合。蛇的纏繞,可轉化爲杖法的“纏”字訣,用以鎖住敵人的兵器;蛇的吐信,可轉化爲杖法的“點”字訣,精準攻擊敵人的穴位;蛇的突襲,可轉化爲杖法的“挑”字訣,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一日,他時而閉目沉思,時而起身比劃,將心中的感悟一點點轉化爲具體的招式。寒潭邊的風聲、水聲、蟒蛇的嘶吼聲,都仿佛成了他領悟武學的背景音樂。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飢餓,忘記了寒冷,整個人完全沉浸在武學的世界裏。
第三日,兩條蟒蛇的纏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白蟒顯然已不耐煩,攻勢愈發猛烈,甚至不惜以傷換傷,想要與玄蟒同歸於盡。玄蟒卻依舊從容不迫,身形愈發靈動,它不再僅僅是防守,而是在化解白蟒攻勢的同時,不斷尋找機會反擊,每一次攻擊都直指白蟒的七寸、眼睛等要害部位。
歐陽鋒看得心潮澎湃,他發現玄蟒的每一次移動、每一次反擊,都蘊含着無窮的道理。它的身體如一條靈動的長鞭,可剛可柔,可直可曲,能在瞬間改變方向,出其不意地攻擊敵人。他忍不住站起身,取下背上的鐵杖,模仿着玄蟒的動作,在岩石縫隙中比劃起來。
鐵杖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時而如靈蛇出洞,迅猛凌厲;時而如長蛇纏繞,堅韌不拔;時而如蛇吐信,精準刁鑽。他將“以柔制剛”“後發先至”的道理融入杖法之中,杖法不再僅僅是依靠蠻力,而是借力打力,順勢而爲。他的內力在杖中流轉,時而剛猛,時而陰柔,以往難以相融的毒勁,此刻竟也隨着內力的流轉,緩緩滲透到杖尖,散發出淡淡的毒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歐陽鋒心中狂喜,多日來的瓶頸豁然開朗。他的內力與毒勁本就剛猛,如今融入玄蟒的陰柔靈動,剛柔相濟,毒勁便能更好地發揮作用,既能殺人於無形,也能控制力道,救人於危難,這不正是《五毒真經》中“毒可殺人亦可活人”的道理嗎?
就在此時,寒潭邊的兩條蟒蛇分出了勝負。昆侖白蟒急於求成,露出了巨大的破綻,西域玄蟒抓住機會,如閃電般纏繞而上,死死勒住了白蟒的脖頸。白蟒掙扎了許久,最終無力地垂下頭顱,氣息斷絕。玄蟒鬆開身體,對着白蟒的屍體吐了吐信子,隨後緩緩沉入寒潭之中,消失不見。
歐陽鋒這才回過神來,此時他已在寒潭邊待了整整三晝夜。腹中飢餓難忍,身體也因過度疲憊而微微顫抖,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明亮,充滿了興奮與激動。他快步走下峽谷,采摘了幾株冰魄草,小心翼翼地收好,隨後便迫不及待地轉身向白駝山莊走去。
歸途之中,他一路都在比劃着新悟的杖法,鐵杖在他手中翻飛,時而如靈蛇穿梭,時而如蟒蛇盤繞,招式雖尚未完全成型,卻已初具神韻。他能感受到,這門杖法與白駝山以往的武學截然不同,它更靈動、更刁鑽、更具變化,尤其是“以柔制剛”“後發先至”的核心要義,更是能彌補他以往武學的不足。
回到白駝山莊時,已是黃昏。陳忠見他歸來,身上滿是塵土與風霜,連忙上前問道:“二少主,此番後山之行還順利嗎?是否采到了冰魄草?”
歐陽鋒點了點頭,顧不得休息,連忙說道:“陳老丈,我有要事稟報義父,煩請你通報一聲。”
陳忠見他神色激動,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彩,知道他定有重大收獲,當即應道:“好,少主稍候,老奴這就去通報。”
不多時,歐陽烈便召他進入書房。歐陽鋒剛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說道:“義父,孩兒此番後山之行,不僅采到了冰魄草,更偶遇兩條異種巨蟒纏鬥,觀其三日,悟出了一門新的杖法!”
說着,他取下背上的鐵杖,在書房中比劃起來。鐵杖舞動,風聲呼嘯,時而如靈蛇吐信,迅猛凌厲;時而如蟒蛇纏繞,堅韌不拔;時而點、時而纏、時而挑、時而掃,招式靈動多變,剛柔相濟,隱隱透着一股蛇類的陰冷與靈動。
歐陽烈原本端坐在案前,見他比劃杖法,眼中先是驚訝,隨即漸漸露出贊賞之色。他起身走到一旁,仔細觀察着歐陽鋒的招式,感受着他內力的流轉,當看到他將剛猛的內力與陰柔的招式完美結合,甚至融入了一絲毒勁時,眼中的贊賞愈發濃厚。
待歐陽鋒一套杖法比劃完畢,收杖而立,氣息雖有些紊亂,卻難掩興奮之情。歐陽烈撫掌大笑:“好!好!鋒兒,你果然天資卓絕!這門杖法靈動刁鑽,以柔制剛,暗合天地陰陽之道,與我白駝山武學相得益彰,更與《五毒真經》的要義不謀而合!”
他走到歐陽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門杖法源於靈蛇,便喚作‘靈蛇杖法’如何?”
“靈蛇杖法!”歐陽鋒眼中一亮,連忙躬身道:“多謝義父賜名!此名甚合其意!”
歐陽烈點了點頭,沉吟道:“你這靈蛇杖法雖已初具雛形,卻仍有許多可完善之處。比如杖法的連貫性、內力與毒勁的融合度,還有應對不同敵人時的變化之法,都需細細打磨。”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此外,你所用的這柄鐵杖太過普通,難以發揮靈蛇杖法的真正威力。日後你需尋得上好的材料,打造一柄專屬的靈蛇杖,杖身需蘊含陰柔之力,杖頭可設機關,暗藏毒針或毒物,方能讓這門杖法如虎添翼。”
歐陽鋒聞言,心中記下,連忙應道:“孩兒謹記義父教誨。日後定當悉心打磨杖法,尋找材料打造靈蛇杖,不辜負義父的期望。”
歐陽烈看着他,眼中滿是期許:“鋒兒,你能從異獸纏鬥中領悟武學真諦,可見你不僅天資聰穎,更有一顆專注執着的心。這是武學之道的大忌,卻也是成事之關鍵。切記,武學無止境,不可驕傲自滿。”
他取出一本古籍,遞到歐陽鋒手中:“這是我白駝山關於杖法的一些心得,你可拿去參詳,或許能對你完善靈蛇杖法有所幫助。待你將靈蛇杖法練至大成,我便將《五毒真經》下冊傳授於你,屆時你便能真正領悟‘毒可殺人亦可活人’的至高境界。”
歐陽鋒接過古籍,心中狂喜,連忙躬身道謝:“多謝義父!孩兒定當刻苦修習,不負義父栽培!”
拿着古籍,走出書房,夜色已濃,月光如水般灑在白駝山莊的庭院中。歐陽鋒握緊手中的鐵杖,心中充滿了憧憬。靈蛇杖法的雛形已生,這不僅是他武學之路上的重大突破,更是他復仇之路上的重要依仗。他知道,這門杖法日後必將伴隨他闖蕩江湖,揚名立萬,也必將見證他從少年走向宗師的歷程。
回到自己的院落,他沒有絲毫睡意,當即翻開義父所贈的古籍,結合自己觀蟒三晝夜的領悟,開始細細打磨靈蛇杖法的招式。月光透過窗櫺,灑在他專注的臉龐上,鐵杖在他手中不斷舞動,招式越來越流暢,越來越靈動。
寒潭邊的兩條巨蟒,或許不會想到,它們的一場纏鬥,竟造就了日後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靈蛇杖法;而十五歲的歐陽鋒,也未曾想到,這門源於自然的杖法,將會伴隨他一生,既是他稱霸江湖的利器,也是他心魔滋生的溫床。
此刻的他,心中只有對武學的執着與對復仇的渴望。他堅信,只要不斷變強,總有一天,他能親手爲父親、爲叔父報仇,讓那些殘害歐陽家的人血債血償。而靈蛇杖法的誕生,正是他邁向這個目標的重要一步。
夜色漸深,庭院中杖風呼嘯,少年的身影在月光下不斷舞動,如同一條靈動的白蛇,在武學的道路上,一步步堅定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