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鎮的大集擠得人喘不過氣。今兒是逢雙的日子,十二個自然村的人都往鎮上趕,土路上滿是挑擔子、挎籃子的村民,有的賣自家種的紅薯、白菜,有的擺着編好的竹筐、掃帚,還有老太太坐在小馬扎上,面前鋪塊粗布,擺着幾個雞蛋,嘴裏念叨着 “剛下的鮮雞蛋,換點糧票哩”—— 都是想換點錢或票證,補貼家用。
林芝沒心思看這些熱鬧。王根生早上那冷淡的眼神還在腦子裏轉,像根刺扎着,她只想趕緊找到肉攤,割完肉就回家,省得在這兒撞見熟人,又要應付一堆閒話。她攥着布袋子裏的錢和肉票,腳步匆匆地往鎮東頭走 —— 那兒是固定的肉鋪,去晚了別說好肉,說不定連邊角料都剩不下。
肉鋪前已經排了幾個人,案板上掛着半扇豬肉,油亮亮的,引得蒼蠅嗡嗡轉。掌櫃的是個絡腮胡大漢,手裏拿着把大屠刀,正給前面的大爺割肉,嘴裏喊着:“要肥的還是瘦的?肥的能炸油,瘦的燉着香!”
林芝往前湊了湊,等前面的人走了,趕緊遞上肉票和錢:“掌櫃的,給我割塊五花肉,肥點的,能炸點油。” 這年月,誰家都缺油,肥肉金貴,煉出的豬油能炒菜、拌面條,比素油香多了。
掌櫃的眯眼瞅了瞅肉票,又看了看林芝,手起刀落,“咔嚓” 一聲割下一塊五花肉,秤杆一挑,吆喝着:“一斤二兩,不多不少,回家炸油正好!” 林芝接過用粗紙包好的肉,揣進布袋子裏,心裏踏實了些 —— 這肉能給家裏人補補,也不算辜負婆婆的心意。
剛轉身要走,就聽見身後有人喊:“林芝!你等會兒!” 林芝回頭,看見娘家大嫂李會挎着個空籃子,快步走過來,臉上堆着笑,眼神卻直往她的布袋子瞟。
李會是大哥林強的媳婦,分家後跟着大哥過,日子過得緊巴。她走到林芝跟前,伸手就往布袋子裏劃拉:“你這是來割肉了?王家日子就是好,夏收剛完就舍得割這麼大塊肉。”
林芝趕緊往後退了退,把布袋子往身後藏了藏,笑着應:“嫂子你也來趕集?是要買啥不?” 她不想跟李會多纏,這大嫂平時就愛占便宜,分家時還跟婆婆鬧過別扭。
“我哪有錢趕集?” 李會嘆了口氣,眼神還黏在布袋子上,“你也知道,分家後咱大房窮得叮當響,你哥天天在地裏幹活,你侄子還小,想割點肉補補,連肉票都沒有。” 她說着,又伸手要去拽林芝的布袋子,“你這肉割得挺多,給我勻點唄,也不用多,夠我家燉碗湯就行。”
林芝趕緊躲了躲,語氣軟下來:“嫂子,不是我不跟你勻,這肉是婆婆給的錢和票買的,錢數都是算好的,拿回家少了,我要挨罵的。” 她知道李會的性子,要是讓她拿走一點,指不定還會要更多。
“挨啥罵?” 李會的臉沉了下來,伸手還想搶,“你婆婆還能吃了你?都是一家人,勻點肉咋了?你在王家吃香的喝辣的,還能忘了娘家?”
“嫂子,我真不能給你勻,” 林芝往後退了兩步,拎起布袋子就想走,“我還得回去做飯,晚了家裏人該等急了,我先走了啊!” 說完,她轉身就往鎮外走,腳步比來時還快,生怕李會追上來。
看着林芝的背影,李會往地上啐了一口,嘴裏罵罵咧咧的:“呸!裝啥裝?誰不知道王根生看不起你?臉上那麼多雀子,還真當自己是王家的少奶奶了?看你能過好到哪裏去!”
她心裏本就窩着火 —— 夏收時正是用人的時候,林芝卻嫁去了王家,家裏少了個勞力,她跟着大哥天天在地裏割麥,累得腰都快斷了。公公婆婆偏心林芝,當初林芝嫁人的時候,還貼了兩袋麥子當嫁妝,卻沒給大房一點幫襯,這讓她更氣。
越想越氣,李會挎着空籃子,轉身就往娘家方向走 —— 她得回去跟婆婆說說,林芝現在嫁了人就忘了本,連塊肉都不肯勻給娘家,順便再說說王根生看不起林芝的事,讓婆婆也給林芝找點麻煩,出出自己心裏的氣。
林芝沒聽見李會的咒罵,她一路快步往村裏走,布袋子裏的肉沉甸甸的,硌得她胳膊有點酸。她心裏還在琢磨着回去怎麼燉肉,是跟白菜粉條一起燉,還是先炸點豬油出來,卻沒料到,娘家大嫂這一肚子怨氣,會給她帶來新的麻煩。
快到村口時,林芝看見李明珠和麥芽站在老槐樹下等她,心裏一暖 —— 婆婆和小姑子還惦記着她,可一想到家裏還在冷戰的王根生,還有剛才李會的糾纏,她心裏又沉了沉。這日子,好像總有些糟心事,跟着麥收後的疲憊,一起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