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娣嚇得臉色發白,她上前捂住蘭蕙的嘴。隨後匆忙環顧四周,見無人聽見,才鬆了一口氣。
“二妹,可別再說什麼糊塗話,叫娘聽見了,少不得要挨打。”
看着大姐蘭娣眼中的倉惶神色,蘭蕙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緒:“嗯,說着玩的罷了。”
她放下碗,動作利落起身去牆角處拿起柴刀與麻繩。
“我去後山了。”蘭蕙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
蘭娣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只是低聲叮囑道:“……小心些,早點回來。”
她點了點頭,走出低矮的院門,木門吱呀作響,清晨溼潤的冷空氣撲面而來。
“二妹!”
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大姐略帶急促的喊聲。
蘭蕙腳步一頓,沒有立刻回頭,她心中一瞬間閃過無數的猜測。
蘭娣快速追了上來,繞到跟前,飛快地拉起她的手,將一樣東西塞進她冰涼的掌心。
那是幾枚還帶着體溫的銅板,邊緣磨損得厲害,用一根細麻繩小心穿着。
“拿着…”
蘭蕙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扎了一下,揪心地疼。她緊緊攥着那幾枚溫熱的銅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這幾個銅板,恐怕大姐偷偷攢了很久,原本也不知要做何用途。
她用力握在手心裏,深深看了蘭娣一眼。
“我走了,等我回來。”
她轉過身,不再回頭。山風凜冽,吹動她單薄的衣衫,她一步步走入尚未散盡的雲霧中。
前世更多的記憶紛至沓來。
燕朝二世新帝燕決明,登基半載,龍椅未穩。
虎視眈眈的藩王叔伯,盤根錯節的前朝舊臣,還有心思各異的開國新貴。
年輕的帝王,太需要一把刀,一把幫他斬斷荊棘,砍向以葉丞相爲首這等前朝頑石的快刀。
既掌權之人視她這等卑賤之人爲芻狗,她何不親手撕了奴皮,用這條蒼天饋贈的命,賭出一條通天道來?
一無所有的她,大不了再丟一條命。
她也要親自走到持刀人面前。
蘭蕙清晰記得,景和元年初,欽天監測出夏季江南水患之事。
燕決明秘密離京,微服私訪至鬆和縣附近,體察民情,部署提前應對水患及培養勢力之事。
這是前世她在相府後花園,偷聽到大少爺葉元恒與丞相密談時,捕捉到的零碎信息。
此時,燕決明就在鬆和縣。
鬆和縣,離她所在的李家村不過數百裏,但對她這個身無分文,僅有幾個銅板的人來說,不異於登天。
況且,她此時出發,還不知要過多久抵達。
但她沒有時間了……
待思考片刻後,蘭蕙跑到山間一座從前常歇腳的破廟中,將自己渾身弄得狼狽,用冷灰塗抹臉頸,確保自己與沿途流民無異。
三日後的清晨。
天色猶暗,威遠鏢局後院人聲鼎沸,火把的光暈在晨霧中跳躍。
“都利索點!這批貨要緊,直發臨安府,路上不許耽擱!”鏢頭豪邁的嗓音在院中回蕩着。
“五哥,這車廂捆好了!”
“馬蹄鐵需再緊一緊。”
“幹糧飲水都備齊全了吧?”
人影幢幢,吆喝聲,馬蹄聲,貨物搬運的聲音交織一片,守衛們穿梭巡視着裝載貴重物品的箱籠。
一道貼着地皮的影子,借着尚未褪盡的夜色與車馬遮擋,悄無聲息潛到一輛裝載布匹與藥材的車廂內。
“出發!”鏢頭一聲令下,車隊緩緩移動。
車廂內的正是蘭蕙,她在鎮上遊離了兩天,才等來這個機會。
此時車輪滾動,顛簸隨之而來,木頭車架硌得她生疼。塵土涌入,她緊緊捂住口鼻,靜靜蜷縮在這方黑暗的空間內。
復仇的火焰,和腦海裏反復推演的計劃,是她心中唯一的光亮。
數日煎熬,車隊終於抵達了臨安府城外。
趁着人馬嘈雜,等待入城檢查的混亂之際。蘭蕙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滑出車底,混入人流,消失在了城門外。
臨安府比她來時的夏塘鎮繁華百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但她無暇欣賞,直奔目的地府衙。
“民女有要事,需立刻面見知府何大人!”
蘭蕙正對着守門的衙役,聲音因力竭而沙啞。
“哪來的乞丐?去去去,別在這擋路!”衙役見她衣衫襤褸,立刻驅趕道。
“此事事關大人身家前程,唯有民女能解。”
衙役見她清亮的眸子中充滿決絕,猶豫片刻,還是轉身進去通傳。
不多時,蘭蕙被引至後堂一間偏僻廂房。
臨安知府何永奎端坐主位,面皮白淨,濃眉圓臉,目光中閃爍着精明。
見到蘭蕙,眼中滿是失望和憤怒。
“哪來的瘋癲小兒,敢在此胡言亂語,危言聳聽。來人,給我拉下去!”他氣憤拂袖。
“大人!請您屏退左右,聽我一言。”蘭蕙不退反進。
“黃口小兒,你若再糾纏,我便打你三十大板!”
“您此刻還能安坐在此,不過是因爲東窗尚未事發,您當真以爲挪用河工銀兩,縱容妻弟強占良田的事情可以瞞天過海嗎?”蘭蕙目光如炬,沒有一點惶恐。
何永奎眉間閃過陰鬱,兩條濃眉立時瞪起。
“你…你究竟是誰?是誰派你來構陷本官?!”
隨即他使了個眼神,兩側衙役識相退下去。
“構陷?”
蘭蕙冷笑,語氣森然:“民女所言,您心裏有數。數月前,您暗中送往京城林侍郎的那些孝敬,幾萬兩真金白銀,也是構陷嗎?”
何永奎如遭雷劈,猛地從椅子上彈起,臉色慘白地指着蘭蕙。
“你…你……你從何處聽來?!”
“大人,您已大禍臨頭,不出半月,聖上會來徹查此事。到時,抄家流放都是輕的!”
何永奎渾身一軟,癱坐回去,冷汗涔涔而下。看向蘭蕙的眼睛中充滿了驚懼,這些隱秘,她究竟從哪裏得知?
蘭蕙知火候已到,她壓下急促的心跳,一字一頓道:“大人,民女不想怎樣,只想同大人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我想請大人助我見一個人。”
“誰?”
“當今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