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警車刺眼的紅藍光就塞滿了宿舍樓前的空地。穿着制服的人進進出出,腳步沉重,臉色像刷了層白灰。404的門關得死死的,門板上貼了張刺眼的黃紙,上面印着幾個冰冷的大字:“現場封鎖,嚴禁入內”。
陳默和夏冉、趙強被臨時塞進了隔壁的406。屋裏一股隔夜的泡面味,趙強縮在靠牆的椅子上,眼鏡歪了,眼神發直,嘴唇哆嗦着念叨:“心髒病…猝死?他昨晚還…還…” 後面的話卡在喉嚨裏,變成一聲嗚咽。
一個穿着筆挺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走了進來,胸牌上寫着“校務處副主任,李建國”。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像裹了層塑料膜,又平又假。
“同學們,節哀順變。” 他目光掃過三人,刻意在陳默臉上多停了一秒,“法醫初步鑑定,王碩同學是突發性心髒病導致…呃…呼吸驟停。意外,純屬意外!學校會妥善處理後續事宜,大家不要恐慌,不要傳播不實信息,安心學習就是對他最好的告慰。”
心髒病?陳默腦子裏嗡的一聲。昨晚王碩掐着自己脖子、喉嚨裏卡着那個“貪”字校徽的恐怖景象瞬間沖了回來。那冰冷堅硬的觸感,那黏膩的血腥味…怎麼可能是心髒病?
“李主任,” 陳默的聲音有點幹澀,“他喉嚨裏……”
“陳默同學!” 李建國猛地打斷他,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法醫的結論是權威的!喉嚨有異物?那是劇烈抽搐時可能造成的意外吞咽!意外!明白嗎?” 他語氣加重,帶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學校聲譽,還有你們自己的前途,都要靠理智和冷靜來維護。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要往外說!這也是爲了你們好!”
他說完,又公式化地安慰了幾句,轉身走了,留下一屋子消毒水和壓抑。
趙強抹了把臉,聲音帶着哭腔:“默哥…碩哥他…真的就這麼沒了?昨晚還好好的…”
陳默沒說話,他走到406唯一的小窗邊,看着樓下。王碩的遺體被抬上了車,裹屍袋拉鏈拉上的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枚沾血的校徽。耳後那個“1”字印記的地方,隱隱傳來一陣針扎似的刺痛。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後,指尖冰涼。
***
中午,食堂人聲鼎沸。陳默端着餐盤,目光掃過喧鬧的人群。他看到了王碩的女朋友,林薇。她正和幾個女生坐在一起,有說有笑,臉上絲毫不見悲傷,餐盤裏堆滿了菜。
陳默的心沉了一下。他端着盤子走過去,在林薇對面的空位坐下。
“林薇。” 他叫了一聲。
林薇抬起頭,漂亮的眼睛裏帶着點疑惑:“嗯?同學,有事?”
陳默喉嚨發緊:“王碩他…走了。”
“王碩?” 林薇皺了皺眉,眼神更加茫然,“誰啊?我們系的嗎?名字有點耳生…”
嗡——
陳默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死死盯着林薇的臉,試圖從她眼睛裏找出一絲僞裝的痕跡。沒有。只有純粹的、帶着點被打擾的不耐煩的陌生。
“就是…昨晚…404…” 陳默艱難地吐出幾個詞。
“404?” 林薇旁邊的女生插嘴了,一臉八卦,“哦!就是那個死人的宿舍?真晦氣!聽說是個男生心髒病發作?叫什麼來着…反正不認識。” 她撇撇嘴,繼續低頭扒飯。
林薇也點點頭,眼神裏只有對“死人宿舍”的忌諱,沒有半分對“王碩”這個名字的熟悉或悲傷。
陳默猛地站起來,餐盤撞在桌子上發出哐當一聲響。他顧不上周圍人詫異的目光,轉身就走,腳步有些踉蹌。
他沖回406,一把推開虛掩的門。趙強正戴着耳機打遊戲,嘴裏還罵罵咧咧地指揮着隊友。
“胖子!” 陳默聲音有點啞,“王碩…你還記得王碩嗎?”
趙強摘下一邊耳機,一臉莫名其妙:“誰?王碩?哪個班的?新轉來的?”
陳默的心徹底沉到了谷底。他看向坐在窗邊看書的夏冉。夏冉合上書,抬起頭,那雙過於沉靜的眼睛裏,沒有疑惑,只有一種了然和凝重。
“你也發現了?” 夏冉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砸在陳默心上,“不只是林薇和趙強。我問了宿管,問了輔導員,甚至問了昨天迎新幫王碩搬行李的學長…沒人記得他。王碩這個人,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從所有人的記憶裏…抹掉了。”
趙強聽着,臉色漸漸白了:“默哥,冉姐…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王碩?我們宿舍不就我們仨嗎?昨晚…昨晚怎麼了?” 他眼神裏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混亂。
陳默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只覺得渾身發冷。遺忘。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遺忘。王碩死了,連存在過的痕跡都被徹底抹去。爲什麼?爲什麼只有他和夏冉還記得?
他下意識地又摸了摸耳後那個“1”字印記。針扎似的痛感再次傳來,比剛才更清晰。
夏冉站起身,走到自己那個半舊的帆布背包前,從最裏層抽出一個用牛皮紙包着的、邊角磨損嚴重的硬皮筆記本。她走回來,把筆記本放在桌上,輕輕推到陳默面前。
“看看這個。” 她說。
陳默翻開筆記本。紙張泛黃,帶着一股陳年的灰塵味。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鋼筆字,記錄着各種建築數據、材料規格、施工進度。字跡工整有力,透着一股嚴謹。
“這是我爸的。” 夏冉的聲音很平靜,但陳默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是土木工程師,十年前,負責過我們學校老校區,包括那棟解剖樓的翻修加固工程。”
陳默一頁頁翻着。記錄很詳細,直到翻到其中一頁。日期是十年前的一個夏天。記錄的內容變得有些不同。
> **7月15日,晴。**
> **解剖樓東側地基探測。**
> **深度7米處,鑽頭遭遇異常堅硬物質,非岩石結構。伴隨強烈低頻共振,儀器讀數紊亂。工人反映耳鳴、心悸。暫停作業。**
> **7月16日,陰。**
> **嚐試小範圍挖掘。地下結構異常復雜,似有非自然形成的空腔。共振現象持續,強度隨深度增加。初步判斷…非地質原因。**
> **備注:需進一步探查,但校方以安全爲由緊急叫停。要求回填。工程報告…需“調整”。**
“非地質原因…” 陳默喃喃念出這幾個字,指尖劃過那行記錄。他猛地抬頭看向夏冉,“你爸他…後來呢?”
夏冉的眼神暗了暗:“工程結束後沒多久,他就…病了。很突然。現在住在城郊的精神病院。”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我去看他。他不認識我。只是…整天縮在角落裏,反反復復地唱一首兒歌。”
“什麼兒歌?”
“七個娃娃。” 夏冉輕輕吐出四個字。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七個…他耳後那個冰冷的“1”字,像活過來一樣,灼燒着他的皮膚。他猛地想起王碩死時攥着的那張染血的紙片——“承重牆勿拆”!
他急切地往後翻動筆記本。在記錄着“地基異常共振”那幾頁後面,夾着一張對折的、邊緣發脆的薄紙。
陳默小心翼翼地展開它。
不是文字記錄。
那是一張用暗紅色線條畫成的草圖。線條扭曲、怪異,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它像某種極其復雜的幾何圖案,又像是一種從未見過的、令人不安的符文。線條的交叉點上,用更深的紅色點着七個點,排布的位置…隱隱對應着某種星座。
而在這張詭異草圖的正上方,壓着一個東西。
一個清晰無比的血色指印!
暗紅,幹涸,帶着一種觸目驚心的粘稠感,死死地按在符咒草圖的核心位置。仿佛繪制者,或者發現者,在極度的恐懼和警告中,用盡最後力氣按下了這個印記。
陳默的呼吸停滯了。他看着那個血指印,又看看符咒草圖上那七個詭異的點,最後,指尖不受控制地再次撫上自己耳後那個灼痛的“1”。
七個點…七個娃娃…第一個消失的王碩…耳後的“1”…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筆記本上,卻驅不散那符咒草圖上血指印帶來的陰冷。406宿舍裏一片死寂,只有陳默自己越來越響、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像鼓點一樣敲打着他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