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亮,榮譽牆周圍就拉起了新的警戒線,比上次更嚴實。幾個穿着制服的人圍着趙強摔下來的地方拍照、測量,臉色都不好看。那片裂開的地磚被重點圈了起來,裂縫裏那半截麻繩,還卡在那兒,像個醜陋的傷疤。
陳默和夏冉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看着那邊。人群被遠遠隔開,嗡嗡的議論聲像蒼蠅一樣煩人。
“心髒病?又是心髒病?”一個女生尖細的聲音傳過來,“騙鬼呢!脖子都那樣了!”
“噓!小聲點!沒聽校務處說嗎?意外墜樓!別瞎傳!”旁邊的人趕緊拉她。
“意外?哼,我看是報應!平時那麼橫,活該!”另一個聲音帶着刻薄的快意。
陳默聽着,心裏像堵了塊石頭。趙強是混蛋,但罪不至死,更不該是這種死法。他目光死死盯着地磚裂縫裏那截露出來的、顏色發黑的麻繩頭。絞刑結…夏冉說的那個詞,像冰錐一樣扎在他腦子裏。
“那繩子,是關鍵。”夏冉的聲音很低,只有陳默能聽見,“得拿到它。”
陳默點點頭。必須拿到。這詭異的繩子,連着趙強的死,連着榮譽牆上那片焦痕,更可能…連着1954年那些被抹去的秘密。
機會在傍晚。警戒線還在,但看守的人換成了兩個學生會的,明顯鬆懈了,正湊在一起低頭刷手機。
“我去引開他們。”夏冉說,眼神冷靜,“你動作快。”
陳默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夏冉整理了一下衣服,徑直朝那兩個學生會幹部走去,聲音不大不小:“同學,那邊好像有人找你們,挺急的。”
趁着那兩人抬頭張望、一臉疑惑的瞬間,陳默像道影子,貼着牆根,借着暮色的掩護,飛快地溜到了榮譽牆根下。他心跳得厲害,耳後那個“3”字印記隱隱發燙。
他蹲在趙強摔落的位置,濃重的血腥味還沒散盡。他屏住呼吸,手指有些發顫地伸向地磚那道最深的裂縫。指尖觸碰到那截粗糙、冰涼的麻繩頭。
就在他捏住繩頭,準備用力往外拽的刹那——
嗡!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洪流,猛地沖進他的腦海!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崩塌。榮譽牆、警戒線、暮色中的校園…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混合着泥土、木頭腐朽和…血腥的甜腥黴味!
視角很低,很壓抑。他(或者說,承載這段記憶的人)似乎正仰面躺着,視線被一個巨大的、沉重的陰影完全籠罩。
那是一口棺材!
粗糙的原木棺材板,帶着新鮮的木茬,正懸在他的正上方,沉沉地壓下來!棺材板邊緣,能清晰地看到一圈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在往下淌,像血,又像某種惡心的油脂。
“不…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我什麼都沒做!”一個淒厲到變調的女聲在尖叫,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這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或者說,就是“他”在尖叫!
視線猛地向上抬!
棺材板沒有完全蓋嚴,留着一道縫隙。縫隙外,是幾張模糊、扭曲的人臉,正冷漠地俯視着棺材內部。他們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只有一種令人膽寒的麻木和…執行命令般的冷酷。
突然,一只大手猛地從縫隙上方伸了下來!這只手皮膚粗糙,骨節粗大,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蠻力,狠狠地按向“他”的臉!
“呃啊!” 淒厲的慘叫再次響起。
那只手的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一個極其清晰的印記烙印在陳默的視網膜上——一枚銅錢大小的、深褐色的圓形胎記!而在那胎記的邊緣,一點墨滴般的、小小的黑痣,異常刺眼!
大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將尖叫和求饒聲粗暴地按了回去!巨大的力量壓着“他”的頭顱,狠狠地撞向棺材底部!
砰!沉悶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震得陳默(或者說記憶中的“他”)頭暈目眩。
視線被那只銅錢紋大手完全遮擋,只能絕望地透過指縫,看到棺材板縫隙外那幾張冷漠的臉,越來越遠…
緊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屬穿透木頭的聲音!
篤!篤!篤!篤!篤!篤!篤!
七聲!整整七聲!
七根冰冷、粗長的鐵釘,帶着刺耳的呼嘯,被沉重的錘子狠狠砸下!它們穿透厚重的棺材板,深深楔入!
每一錘落下,都伴隨着棺材內部劇烈的震動和絕望的嗚咽。那七枚長釘,釘入的位置…在陳默仰視的視角裏,清晰地排列着,如同夜空中冰冷的勺子——
北鬥七星!
最後一聲釘錘聲落下,棺材板被徹底封死。最後一絲光線被掐滅。無邊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只有那濃烈的甜腥黴味,塞滿了每一寸空間…
“喂!你幹什麼?!”
一聲厲喝,像炸雷一樣在耳邊響起!
陳默渾身劇震,眼前的黑暗、棺材、銅錢紋大手瞬間煙消雲散!他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還蹲在榮譽牆根下,手指正死死地攥着那截冰冷的麻繩頭。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那兩個學生會幹部正怒氣沖沖地朝他跑來,夏冉被他們擋在後面,臉色焦急。
陳默來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拽!
“嗤啦!”
一聲布帛撕裂般的悶響。那截深深嵌在水泥裂縫裏的麻繩,被他硬生生拽了出來!大約有半尺長,斷口處還帶着水泥碎屑。
他看也沒看,把繩子往懷裏一塞,轉身就跑!
“站住!” “抓住他!” 身後的叫喊聲和腳步聲緊追不舍。
陳默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暮色漸濃的校園裏狂奔,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剛才那恐怖的記憶閃回帶來的冰冷和絕望感,還死死地攫住他。那口棺材的材質…那濃烈的甜腥黴味…他猛地想起夏冉父親筆記本裏提到的解剖樓翻修木材——南洋杉木!那股獨特的、帶着甜腥氣的黴味,和剛才記憶裏棺材散發的氣味,一模一樣!
“這邊!” 夏冉的聲音從旁邊一條小岔路傳來。陳默想也沒想就拐了進去。夏冉拉着他,七拐八繞,躲進了一棟實驗樓後面的廢棄自行車棚裏。
黑暗籠罩下來,只有遠處路燈微弱的光透進來一點。兩人靠在冰冷的磚牆上,大口喘着氣。追兵的腳步聲和叫罵聲漸漸遠去。
“拿到了?”夏冉低聲問,氣息還有些不穩。
陳默點點頭,手伸進懷裏,摸出那半截冰冷的麻繩。觸手粗糙,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氣。
“剛才…你怎麼了?”夏冉敏銳地察覺到他狀態不對,“臉色白得像紙。”
陳默張了張嘴,想描述剛才那恐怖的記憶閃回,想告訴她棺材、銅錢紋大手、七枚北鬥排列的長釘…但話到嘴邊,一股尖銳到極致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再次從他耳後那個“3”字印記處猛地爆發!
這一次,痛感前所未有地強烈!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同時扎進他的大腦深處,瘋狂地攪動!眼前瞬間一片血紅!
“呃啊——!” 陳默痛得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弓起,手裏的麻繩差點掉在地上。他死死捂住右耳後方,指甲幾乎要摳進肉裏。
“陳默!” 夏冉一把扶住他,聲音帶着驚惶。
劇痛如同海嘯,一波波沖擊着他的神經。他感覺自己的眼球都要被這股力量擠爆了!他痛苦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向夏冉。
昏暗的光線下,夏冉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盡褪!
陳默看到她眼中的驚恐倒影——他自己的右眼!眼白的部分,此刻正被無數細密、猙獰的鮮紅血絲瘋狂地侵占、蔓延!那些血絲如同活物般扭動、交織,幾乎要將整個眼球染成一片駭人的血紅!
與此同時,耳後那個灼熱的“3”字,在劇痛中瘋狂地閃爍、扭曲,黑色的線條如同沸騰的瀝青般蠕動、重組!
劇痛達到了頂點,然後猛地一沉!
一種冰冷的、仿佛靈魂被刻下烙印的感覺,瞬間取代了灼痛。
陳默大口喘着粗氣,冷汗順着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顫抖着鬆開捂着耳朵的手,借着遠處路燈透進來的微光,看向自行車棚裏一輛破舊自行車生鏽的車鈴蓋。
那微微凸起的、布滿鏽跡的金屬表面,像一面模糊的鏡子。
鏡中映出他蒼白的臉,右眼布滿了尚未完全褪去的、蛛網般的可怖血絲。
而在他右耳後方,那個代表“3”的數字,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加冰冷、更加刺眼、仿佛宣告着某種不可逆轉進程的全新印記——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