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是他與皇後唯一的女兒,自幼千嬌萬寵,也是大雍唯一的公主,他絕不容許有人借此生事,玷污她的名聲。
盛怒之後,景宣帝冷靜下來,深知流言如風,堵不如疏。
必須有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既能徹底堵住悠悠衆口,護住昭陽清譽,又能彰顯天家恩典,斷了那些人的念想。
景宣帝閉了閉眼。
賜婚。
就說昭陽和周屹桉八字相合,是欽天監上月觀星時算出的天作之合,稱二人命盤相契,若結爲連理,不僅能旺公主福運,更可助大雍國運綿長。
早在周屹桉進入殿試之時,他就已許下了口頭上的約定,只等挑個好日子再將這結果公之於衆。
這樣整件事的根本原因就並非是公主關心政事,而是他關心女兒的終身幸福。
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爲愛女擇婿的慈父,就能將一場朝堂攻訐,扭轉成了一樁皇室家事、一樁喜事。
而且他一開始將周屹桉調到刑部,也是有考察他的心思。
周屹桉能力確實出衆,接連辦了好幾件棘手的案子,手段利落,證據確鑿,很得賞識。
原本想再磨礪磨礪再提賜婚之事,卻沒想到現在發生了這檔子事兒。
周屹桉家世清白,是寒門學子靠自身能力一步步考上來的狀元,他代表的是皇權恩科,是打破門閥、選拔人才的典範。
且此人年紀輕輕,前途無量,性格剛直、不近女色,正是絕佳的人選。
將公主下嫁於他,既能顯示皇家不拘一格用人才,又能讓那些質疑公主、甚至可能牽連太子的人無話可說。
思慮既定,沈璋不再猶豫,甚至未曾召見周屹桉,也未提前知會沈嘉楹,直接便下了旨意。
“傳欽天監正即刻入宮,讓他把合婚的批文重抄三份,一份存於太廟,一份發往周屹桉府上,還有一份,張貼在午門外的告示欄上,讓滿京城的人都看清。”
於是,一道賜婚的聖旨,如同平地驚雷,驟然降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刑部郎中周屹桉,器識端凝,文韜武略,忠勇可嘉,堪配淑女。今有皇嫡女昭陽公主,秉性端敏,柔嘉維則……特賜婚於周屹桉爲妻,擇吉日完婚。欽此!”
聖旨傳到公主寢宮時,沈嘉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知曉景宣帝此舉可能是爲了賭那些流言,可她萬萬沒想到父皇采用的方法竟然是將她嫁出去。
還是嫁給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
她對他所有的了解,僅限於那驚鴻一瞥的相貌,和那冷硬如鐵、不解風情的聲音。
沈嘉楹第一時間去找了皇後,卻聽聞皇後如今正在御書房中,猜到皇後去找皇上問了這件事,她只能留在椒房殿焦急地等待,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她回來。
“母後!”
她急得眼眶微紅,看得皇後心疼極了,連忙將她攬進懷裏。
她輕拍着沈嘉楹的背,嘆息道:“好孩子,母後知道你的心思。你父皇此舉,固然是疼你,想借此平息那些無稽流言,護你周全。只是……這周屹桉,家世單薄倒也罷了,寒門出貴子未必是壞事,可他那個性子……母後也略有耳聞,確是擔心你受委屈。”
周屹桉在刑部接連辦了好幾個案子,外面的人都傳他冷硬無情,毫無人性。
這樣的人又怎麼知道體貼呢?
她撫着女兒柔順的長發,眼底滿是無奈與疼惜。
“但你父皇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聖旨已下,斷無收回的道理。這不僅是你的婚事,更是朝堂上的權衡……陛下這是在用這樁婚事,告訴所有人,他對你、對太子的信任毫不動搖。”
她剛剛已經在御書房見過皇帝了,聖旨已下,想要收回去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更何況景宣帝還用了欽天監的話作爲托辭。
沈嘉楹將臉埋在皇後肩頭,道理她都明白,可她還是覺得突然。
皇後沉默片刻,輕輕擦去女兒的眼淚,柔聲勸慰,也像是在說服自己:“苗苗,或許……或許我們看到的只是表面。他能從寒門學子一路走到今天,必有過人之處。你父皇看人,總有他的道理。況且……”
“你是我大雍最尊貴的公主,即便嫁了人,也依舊是金枝玉葉。他若真敢讓你受半分委屈,莫說你父皇,母後第一個不答應!咱們皇家,難道還護不住一個公主嗎?”
話雖如此,但皇後心中那抹憂慮始終揮之不去。
法律刑案或許講究鐵面無私,可夫妻相處,若只剩下冷硬規矩,她的楹兒該有多孤單?
況且周屹桉若是個老實恭謹的也就罷了,偏他是個胸有大志的,一朝尚公主,心裏指不定是個什麼樣的想法。
她不由得也埋怨起皇帝來,怎麼就給苗苗指了個這樣的人?
*
翊坤宮內,熏香嫋嫋。
四皇子眉頭緊鎖,在殿內來回踱步,終是忍不住,轉向斜倚在軟榻上的生母林貴妃。
“母妃,兒臣實在不明白!北境出兵已是板上釘釘,父皇決心已定。您此時讓人放出公主貪生怕死、動搖軍心的風聲,根本傷不到太子分毫!那些含糊其辭的奏章,除了惹得父皇震怒,斥責有人非議沈嘉楹,還能有什麼用處?
“簡直是打草驚蛇,徒惹一身騷!”
林貴妃慵懶地抬了抬眼皮,手中精致的團扇輕輕搖動,嘴角噙着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铖兒,你還是太年輕,只看得到第一層。”她聲音柔媚。
“你以爲母妃的目標,真的是靠這幾句閒話阻止出兵,或者讓陛下懷疑太子?”
“難道不是嗎?”沈嘉铖停下腳步,面帶困惑。
“當然不是。”林貴妃坐直了身子,眼神銳利起來,“我們的目標,從頭至尾,都是你那位好皇妹。”
她緩緩道出其中關竅:“你父皇最疼她,將她視若明珠,但也深知她是太子的軟肋。以往有皇後護着,陛下雖有意聯姻鞏固,卻始終未下決斷。謝玉衡,才是皇後屬意的人選。”
“所以您散播流言,是爲了敗壞沈嘉楹的名聲?”沈嘉铖似乎明白了一點。
“名聲?”林貴妃輕笑一聲,帶着譏諷,“那點流言豈能真正敗壞一個嫡公主的名聲?”
況且還是昭陽,景宣帝最寵愛的公主。
“母妃要的,是逼你父皇立刻、馬上爲她定下婚事!而且要斷了她與謝家聯姻的可能!”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兒子:“你想想,流言一起,涉及軍國大事,哪怕再虛無縹緲,陛下爲了保全公主,杜絕後患,會怎麼做?”
“他絕不會再將公主嫁給權勢過盛的太傅之子,那只會讓外戚幹政、公主影響力過大的猜測更甚。他必須選擇一個家世清白、毫無根基、完全依附皇權,又能彰顯他公正無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