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墅,已是深夜。顧硯深徑直去了二樓書房,似乎還有工作要處理,連一句“早點休息”的客套話都未曾留下。沈傾晚獨自站在空曠得有些嚇人的客廳裏,水晶吊燈散發着冷白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孤獨。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卻寂寞的回響。她一步步走上旋轉樓梯,每上一級台階,身體的疲憊就加重一分。晚宴上的喧囂、燈光、那些虛僞的笑容和審視的目光,依舊在腦海中盤旋,像一群揮之不去的飛蛾。臉頰因爲長時間的假笑而肌肉僵硬,腳踝和腳跟被高跟鞋磨破的地方傳來一陣陣刺痛。
她需要一點能讓自己平靜下來的東西。或許是一杯溫水,或許只是離開這個過於空曠、處處殘留着顧硯深氣息的空間,獨自待一會兒。
鬼使神差地,她沒有直接回臥室,而是轉身走向樓下廚房。
別墅裏一片死寂,只有她輕微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巨大的空間在夜晚顯得格外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聲響。她摸索着打開廚房的燈,柔和的暖光驅散了一部分黑暗,卻驅不散心頭的寒意。她從櫥櫃裏取出一個玻璃杯,走到飲水機旁接水。冰涼的水流注入杯中,發出譁譁的聲響,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她接滿水,準備轉身離開時,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隔着牆壁和門板,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是顧硯深的聲音。來自二樓書房的方向。
沈傾晚的身體瞬間僵住,握着水杯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冰涼的杯壁刺激着掌心。這麼晚了,他在和誰通話?
她本能地想立刻離開,避免聽到任何不該聽的內容。可是,顧硯深話語中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語調,卻像磁石一樣牢牢吸住了她的腳步。
那聲音……不再是平日裏對她說話時的冰冷、命令式,也不是在商業場合那種帶着距離感的沉穩威嚴。而是一種……她幾乎不敢置信的……溫柔。是的,溫柔。聲線壓得很低,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耐心和……近乎寵溺的縱容。
“……知道你擔心,沒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沈傾晚的心髒猛地一縮。對方是誰?能讓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嗯,我也想你。”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她耳邊炸開。她想你?顧硯深會對誰說“想你”?答案幾乎呼之欲出,像一根冰冷的針,直直刺入她的心髒。
“很快,很快就能見面了。我保證。”
他的語氣是那樣篤定,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仿佛在承諾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聲音透過門板傳來,有些模糊,但那份蘊含其中的笑意和期待,沈傾晚聽得真真切切。
她僵立在原地,手中的水杯變得沉重無比,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腦海裏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顧硯深此刻在書房裏的樣子:他或許正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臉上帶着她從未見過的、柔和的神情,對着電話那端的人輕言細語。
那個她只在照片上見過、卻像幽靈一樣無處不在的女人——蘇清清。
原來,他不是天生冷漠,不是沒有溫柔的能力。他只是,把他所有的耐心、溫柔和情感,都預留給了那個遠在巴黎的白月光。而她沈傾晚,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在他眼裏,恐怕連占用他一絲溫和語氣的資格都沒有。
對比是如此鮮明而殘酷。他對她,是命令,是警告,是冰冷的交易。而對電話那端的人,卻是小心翼翼的安撫,是飽含思念的承諾。
一股尖銳的疼痛從心髒深處炸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感覺呼吸變得困難,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扼住。眼眶又熱又澀,她拼命睜大眼睛,不讓那丟人的淚水滑落。
水杯邊緣的冰涼,與她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的溫度形成刺骨的對比。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微微打顫的聲音,在寂靜的廚房裏顯得格外清晰。
電話似乎還在繼續,顧硯深的聲音依舊低沉溫柔,偶爾傳來幾聲極輕的笑語。那些聲音,此刻對她來說,卻比任何斥責和羞辱都更讓她難堪和痛苦。
她再也無法忍受下去。幾乎是逃離一般,她猛地轉過身,也顧不上杯中的水因爲動作劇烈而晃出了一些,濺溼了她的手指和睡衣袖口。她踉蹌着,用最快的速度,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廚房,沿着樓梯,逃回二樓那個屬於她的、卻同樣冰冷的臥室。
關上房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沈傾晚才敢大口喘息。身體因爲突如其來的奔跑和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微微顫抖。她滑坐在地毯上,手中的水杯“咚”的一聲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水漬迅速暈開一片深色。
窗外,月色淒冷地灑進來,照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
原來,偷聽到的溫柔,比直接的冷漠,更能殺人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