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自萬丈深海掙扎上浮,每一次掙動都耗盡氣力。沉重眼皮似被黏連,掀動時帶來針刺痛楚。
劇烈咳嗽不受控地從喉底涌出,撕裂痛感席卷胸腔,將蕭雲傾殘存的昏沉徹底驅散。
她猛地睜眼。
眼前不是慘白的手術燈,只有一盞搖曳油燈,勉強驅開小片濃稠黑暗。潮溼空氣挾帶黴味、劣質草藥的酸腐,還有若有似無的血腥氣,鑽進鼻腔。
視線艱難聚焦。頭頂是褪色發白的粗布帳子,邊緣破了數個小洞。身下床板堅硬,薄被粗重潮溼,摩擦皮膚帶來不適。她的手蒼白纖細,指甲透出青紫色,腕間殘留淡去淤痕。
這不是她的手,這屬於一個長期受虐、營養不良的少女。
記憶碎片翻涌:將軍府,嫡長女蕭雲傾,繼母林氏,庶妹蕭玉婉,強行灌藥,推入冰池,還有那蝕骨鑽心的劇毒,蝕心散。
“小姐,小姐您醒了?老天開眼,您終於醒了。”嘶啞蒼老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帶着哭腔與狂喜。
蕭雲傾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去。一個穿着打補丁粗布衣的老婦人跪在床沿,臉上涕淚縱橫,眼中迸發劫後餘生的光芒。她是沈嬤嬤,生母留下的忠仆。
“嬤嬤。”蕭雲傾試圖開口,喉嚨幹痛,聲音微弱。
“水,小姐要喝水是不是?老奴這就倒。”沈嬤嬤顫抖起身,走到掉漆木桌旁,用豁口粗陶碗倒了小半碗水。
水溫帶土腥氣。蕭雲傾小口吞咽,冷水短暫舒緩灼喉之痛,卻引發更深層的惡心與髒腑絞痛。她強忍咽下,這身體需要每一分生機。
喝水間隙,她掃視這“聽雨軒”。房間大而空蕩,陳設簡陋,硬板床、舊桌、掉漆衣櫃、斷腿用石墊的梳妝凳,窗邊落灰繡架。窗紙破洞漏風,牆角洇溼水漬彌漫黴味,處處透着破敗死氣。
天聖王朝鎮國大將軍府嫡長女的居所,何其諷刺。
“小姐感覺怎樣?嚇死老奴了。您昏迷三日,府醫趙大夫來看,說寒氣入體又受驚,本就體虛,他說怕是?”沈嬤嬤哽咽難言。
“怕是不成了?”蕭雲傾平靜接話。沈嬤嬤哭聲頓止,驚愕看她。
蕭雲傾閉目凝神,調動屬於現代頂尖醫者的感知,爲自己診脈。
脈象微弱沉細,節律滯澀,每次心跳都牽引心口悶痛。舌苔厚膩,呼吸帶腥甜。髒腑持續隱痛,集中於心脈胃脘,惡心眩暈,四肢冰冷,血脈深處潛伏着侵蝕生機的陰毒。
蝕心散。初期狀似風寒,侵蝕心脈,麻痹神經,致心力衰竭或猝死。原主體弱,被強灌大量此毒,又推入冰池,寒氣加速毒素蔓延。府醫斷言無救,並非全庸,這身體確已油盡燈枯。
絕境。無精密儀器,無解毒藥劑,無對症藥材,身體瀕死,外有虎視眈眈的繼母女,唯一依靠僅此艱難老仆。
冰冷怒意與原主不甘在心底滋生,又被強大意志壓下。憤怒恐懼無用,唯冷靜方有生機。
她睜眼看向憂懼的沈嬤嬤,病弱雙眼幽深如寒潭,燃着令人心悸的冷靜火焰。
“嬤嬤,別哭。我還活着。告訴我,誰灌的藥,誰推我下水。你說的嫡女擋路,擋了誰的路?”
沈嬤嬤被那目光震懾,止住悲聲。她警惕瞥向門窗,湊近壓低聲音,含恨道:“是林夫人,還有二小姐蕭玉婉。那日您請安回來,路過水榭,二小姐丫鬟春桃端着一碗所謂夫人賞的補藥,強逼您喝下。您不久頭暈,二小姐假意攙扶,卻將您推下池塘。”
“林夫人身邊王嬤嬤就在旁看着,假喊救人。老奴拼死撈您上來,她們反口咬定您失足落水。府醫是她們的人,只開劣質驅寒藥,不管毒素蔓延。”
“至於擋路,您是原配沈夫人唯一血脈,占嫡長名分,擋了林夫人親生女蕭玉婉攀高枝的路。她們視您爲眼中釘,多年磋磨不夠,這次是要您的命啊。”
果然。林氏,蕭玉婉,爪牙。
蕭雲傾眼底寒光凜冽,攥緊藏於被子下面的手,指甲陷進掌心,以痛感保持清醒。
無藥無醫,強敵環伺。
她蕭雲傾的字典裏,從無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