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雪，青雲仙域的迎賓廣場鋪上了一層細密的銀霜。檐角的冰凌折射着碎玉般的光，將青石板路映得明晃晃的。凌無塵站在觀禮的外門弟子隊列末尾，呵出的白氣剛到唇邊就被山風卷走，手裏還攥着半塊熱騰騰的麥餅——這是林小婉今早特意給他留的。
"聽說了嗎？這次來的是碧落仙域的天才弟子。"前排兩個青衣弟子壓低聲音議論，"聽說年紀輕輕就築基了，還是罕見的冰靈根。"
"噓...長老看着呢。"另一個弟子慌忙拽了拽同伴的衣袖，目光卻忍不住瞟向廣場盡頭那座覆雪的白玉牌坊。
凌無塵咬了口麥餅，熱流順着喉嚨暖到胃裏。三年來他早已習慣了這種邊緣人的視角，像株不起眼的青竹，默默生長在仙域的角落。只是丹田深處那枚金色光點總在夜深人靜時微微發燙，提醒着他平凡表象下涌動的異常。
忽然，司儀長老清越的聲音穿透風雪："碧落仙域使者到——"
刹那間，廣場上的喧囂如被凍結般消散。凌無塵隨着衆人抬頭望去，只見牌坊下緩緩走來一行人。爲首的是位仙風道骨的白袍長老，而他身側的少女，讓整個飄雪的天地都驟然失了顏色。
她着一襲月白勁裝，外罩銀狐鬥篷，兜帽邊緣露出的側臉線條清冷如冰雕玉琢。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一點朱砂痣，紅得像雪地裏綻開的紅梅，與那雙淡漠如秋水的眼眸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腰間懸着柄通體瑩白的長劍，劍穗上的冰藍色流蘇隨步伐輕擺，竟凝出細碎的冰晶。
"那就是蘇映雪？"有人倒抽冷氣。
凌無塵的麥餅卡在喉嚨，差點噎着。並非因爲少女驚世的容顏，而是此刻他丹田內的靈魄碎片突然劇烈震顫，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一股清涼的氣息順着經脈逆行而上，直沖天靈蓋。他猛地打了個寒顫，視線竟穿透風雪，清晰地看到蘇映雪鬥篷下露出的皓腕上，戴着串冰魄玉珠手鏈——其中一顆珠子正散發着與他體內碎片同源的微光。
"師兄你怎麼了？"旁邊的林小婉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圓臉上滿是擔憂，"臉都白了。"
"沒事..."凌無塵揉了揉胸口，再定睛望去時，那手鏈上的微光已經消失不見，仿佛只是風雪造成的錯覺。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裏似乎還殘留着少女經過時留下的淡淡冷香，像雪後鬆林的氣息。
蘇映雪一行徑直走到主禮台前行禮，聲音清冽如玉石相擊："碧落仙域弟子蘇映雪，奉掌門之命前來交流。"她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連行禮的姿態都帶着種疏離的美感。
青雲仙域掌門撫須笑道："蘇師侄不必多禮，一路辛苦了。"他身後的幾位長老目光落在蘇映雪身上，贊許中帶着探究。
凌無塵默默退到更邊緣的位置，心跳莫名有些快。剛才那瞬間的共鳴太過強烈，絕非偶然。難道這位冰清玉潔的碧落弟子，也和靈魄碎片有關？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地，廣場中央的雪地裏突然竄出數道黑氣，如毒蛇般直撲主禮台！黑氣中夾雜着刺耳的尖嘯，所過之處，地面的積雪竟瞬間化爲黑色污水。
"魔氣！"有長老厲聲喝道，劍光瞬間亮起。
變故發生得太快，衆人還未反應過來，黑氣已纏上蘇映雪的鬥篷。她身側的白袍長老雖及時祭出法盾，卻被黑氣腐蝕得滋滋作響。
"小心！"凌無塵想也沒想就沖了出去。丹田內的靈魄碎片灼熱如焚，一股沛然之力順着手臂涌向指尖。他甚至來不及細想自己爲何會做出如此沖動的舉動——外門弟子擅自靠近主禮台，按律當受重罰。
蘇映雪顯然也沒料到會有人突然闖入戰圈，清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錯愕。她手腕翻轉，長劍出鞘的刹那，漫天風雪竟驟停在半空！
"霜華·碎玉！"
劍氣縱橫間，冰藍色的光華如盛開的雪蓮，將黑氣斬得節節敗退。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更凝實的黑氣繞過光網，化作利爪抓向她面門！
千鈞一發之際，凌無塵恰好趕到。他下意識地將體內那股灼熱力量推了出去，掌心竟涌出淡淡的金光，不偏不倚擊中黑氣。詭異的是，那無堅不摧的魔氣觸到金光便如冰雪遇陽，瞬間消融無蹤。
蘇映雪的劍尖堪堪停在凌無塵喉前一寸。風雪重新落下，沾在兩人相觸的手背上。少女的指尖冰涼，而凌無塵的掌心卻溫暖得發燙。
四目相對，凌無塵看到她瞳孔深處映出的自己——灰撲撲的外門弟子服，驚慌未定的表情，還有...麥餅碎屑沾在嘴角。
"多...多謝姑娘手下留情。"他慌忙後退半步，窘迫地抹了把嘴。
蘇映雪卻沒收回劍，劍尖依舊指着他的咽喉，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第一次出現明顯的情緒波動："你..."她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身上...爲何會有靈魄的氣息？"
周圍的打鬥聲仿佛遠去，凌無塵的注意力全被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攫住。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瞬間融化成水珠，像噙在眼角的淚。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兩人之間有種無形的力量在相互牽引，他體內的金色碎片與她腕上的玉珠同時發熱。
"映雪！"白袍長老的聲音打斷了他們，"速退！"
蘇映雪猛地回神，長劍歸鞘的動作幹脆利落，仿佛剛才的失態只是錯覺。她深深看了凌無塵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有警惕，有探究，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迷茫。
凌無塵站在原地，任憑風雪落滿肩頭。剛才短暫的接觸讓他確認，蘇映雪不僅與靈魄有關，甚至可能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而更讓他在意的是，當兩人指尖相觸時，他仿佛聽到了跨越千年的嘆息，像有什麼沉睡已久的東西，在靈魂深處緩緩蘇醒。
林小婉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拽他："師兄你瘋啦！要是被執法堂長老看到..."
凌無塵回過神，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幾位青雲長老正臉色凝重地低語，目光時不時掃向他。而主禮台上，蘇映雪已經恢復了之前的淡漠，仿佛剛才那個會失態的少女只是他的幻覺。
"走。"他拉着林小婉悄悄退回外門弟子隊列，心髒還在砰砰直跳。雪花落在發燙的手背上，帶來一絲清涼。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那裏還殘留着蘇映雪指尖的寒意，以及靈魄碎片共鳴後留下的淡淡金色紋路。
不遠處，玄老拄着竹杖站在藏經閣的飛檐下，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他望着廣場上漸漸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凌無塵的方向，蒼老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竹杖上的紋路。
"冰魄遇靈魂，霜華映無塵..."他喃喃自語，聲音被風雪吞沒，"萬年前的緣，萬年後的劫...這棋局，終於要開始了。"
凌無塵裹緊單薄的外袍，打了個噴嚏。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眼中的棋子，更不知道這場風雪中的相遇，會如何改寫九霄界的命運。他只記得蘇映雪那雙清冷的眼眸，和她眉心那點朱砂痣，像烙印般刻在了心頭。
雪越下越大，很快掩蓋了廣場上打鬥的痕跡。但有些東西，一旦被喚醒，就再也無法回到沉睡的模樣。就像凌無塵體內的靈魄碎片，就像蘇映雪冰封的心湖，在這個飄雪的午後，同時泛起了漣漪。
凌無塵回到外門弟子居所時，天已經擦黑了。林小婉給他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姜湯，小圓臉上滿是後怕："師兄，你今天真是嚇死我了！要是蘇師姐的劍再偏一點..."
"我這不是沒事嘛。"凌無塵笑着接過姜湯，暖意順着喉嚨滑下，卻驅不散心底的異樣。他喝了兩口，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裏掏出那枚撿來的古樸玉簡——自從上次吸收他的靈氣後，這玉簡就變得黯淡無光，像塊普通的石頭。
可此刻，玉簡竟微微發燙，表面那些模糊的紋路隱隱有了光澤。
"這是什麼？"林小婉好奇地湊過來看。
"上次在藏書閣前撿到的。"凌無塵摩挲着玉簡，"奇怪，今天在廣場遇到蘇映雪時，它突然變得很熱。"
"蘇師姐？"林小婉眨眨眼，"師兄你該不會是..."
"別胡說。"凌無塵彈了下她的額頭，"我總覺得她身上有種很熟悉的氣息，和這玉簡，還有我體內的..."他突然停住，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
林小婉卻沒在意，她指着玉簡驚呼："師兄你看！"
只見玉簡上的紋路漸漸清晰，竟組成了一幅簡略的地圖，中央用上古文字標注着三個字——靈韻谷。而在地圖邊緣，還有一個極小的冰魄玉珠圖案，與蘇映雪腕上的手鏈一模一樣。
凌無塵的心猛地一跳。靈韻谷他知道，那是青雲仙域深處的一處禁地，據說封印着什麼危險的東西，尋常弟子根本不得靠近。
"這該不會是..."
"師兄！"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伴隨着外門執事嘶啞的喊聲，"凌無塵，立刻到執法堂來！"
凌無塵和林小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安。他將玉簡匆匆塞回懷裏，緊了緊拳頭："我去看看。"
"師兄..."林小婉拉住他的袖子，小臉發白。
"放心，不會有事的。"凌無塵拍了拍她的手，轉身推門而出。
雪已經停了，月色如水銀般灑在雪地上，將路徑照得如同白晝。執法堂的方向燈火通明，空氣中彌漫着壓抑的氣息。凌無塵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去。他有種預感，今天這場風雪中的相遇，將會徹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而此刻的客卿院，蘇映雪正坐在窗邊擦拭長劍。燭火跳動的光暈落在她清冷的側臉上，映得眉心那點朱砂痣忽明忽暗。她的指尖拂過劍身，那裏還殘留着下午與凌無塵接觸時留下的微弱靈力波動——溫暖，純淨，帶着種讓她心悸的熟悉感。
"映雪，在想什麼？"白袍長老推門進來，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紅的耳垂上。
蘇映雪收回思緒，淡淡道："沒什麼，只是在想下午的魔氣。"
"那些黑衣人很奇怪，魔氣中夾雜着靈魄碎片的氣息。"長老皺眉道，"你覺得那個青雲弟子..."
"他體內有靈魄碎片。"蘇映雪打斷他，語氣肯定，"而且與我母親留下的冰魄珠產生了共鳴。"她抬手撫摸腕上的玉珠手鏈，眸色復雜，"父親說過，只有命定之人，才能讓冰魄珠發光。"
長老沉默片刻，嘆了口氣："當年你母親將半數修爲注入冰魄珠，就是爲了尋找能化解你體內寒毒的靈魄碎片。只是沒想到..."
"我會親自查清楚。"蘇映雪握緊長劍，月光透過窗櫺灑在她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陰影，"無論他是誰，都不能讓靈魄碎片落入魔族手中。"
窗外，寒鴉掠過枝頭，在雪地投下短暫的黑影。一場圍繞靈魄碎片的追逐，已經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悄然拉開了序幕。而身處旋渦中心的凌無塵，此刻正站在執法堂冰冷的台階下，望着那扇朱漆大門，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玉簡。
門內等待他的，會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再也不能做那個只想安穩修煉的外門弟子了。靈魄碎片的秘密，蘇映雪的身份，還有那些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所有的線索都交織在一起，指向一個他無法逃避的命運。
凌無塵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執法堂的大門。燭火的光芒照亮了他年輕而堅定的臉龐，也照亮了他腳下這條布滿未知與挑戰的道路。九霄界的風雪，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