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花房中的煉金術師
廢棄花房內,空氣冰冷而潮溼,破碎玻璃外滲入的月光被扭曲分割,在地面投下斑駁詭異的光斑。林默背靠着一根鏽蝕的鋼架,劇烈的心跳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左手緊握着那包裹着“源”碎片的冰冷油布,右手握着異變後長出黑色尖刺筆的筆記本。
鏡中影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在他腦中低語、催促、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碎片……給我……時間……不多……它們……在靠近……融合……才能……生存……”
筆記本則傳遞着更爲原始純粹的吞噬渴望,那根尖刺筆微微震顫,指向碎片的方向。
林默強行壓下內心的恐懼和兩者的幹擾,眼神變得決絕。他不能屈服於任何一個,必須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成爲掌控者,而非被掌控的棋子!
他猛地扯開油布,那灘暗銀色、不斷微微蠕動的碎片暴露在空氣中,散發出的冰冷空虛感更甚,周圍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度。碎片表面倒映着破碎的月光和花房的景象,但那些影像扭曲破碎,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
沒有猶豫,林默拿起那本厚重的、金屬封面的舊觀察日志。冰涼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他將其攤開在膝蓋上,翻到一頁相對平整的空白處。
然後,他舉起了筆記本,將那根漆黑冰冷的尖刺筆,對準了膝蓋上的金屬日志。
“……你……做什麼……?”鏡中影的意念首次帶上了一絲清晰的困惑和警惕。
林默沒有理會。他深吸一口氣,集中全部精神,回憶着工作手冊上的記錄、張護士日志的瘋狂提示、以及自己之前成功利用悖論的經驗。
他要書寫的,不是簡單的規則,而是一個存在性悖論,一個直接針對鏡中影“模仿”、“觀察”核心的認知炸彈!
他小心翼翼地將尖刺筆的尖端,輕輕點在那暗銀色的碎片表面。
嗤——
比之前更響的一聲輕響,尖刺筆的幽暗尖端仿佛活了過來,產生一股細微的吸力。碎片上的一絲銀芒被汲取,順着筆身流入筆記本,那筆記本封皮上的血管狀紋路瞬間亮起,然後又迅速黯淡,仿佛完成了某種轉化。而碎片本身,則肉眼可見地微微縮小了一圈。
尖刺筆的尖端,此刻凝聚了一點極其微小的、既不是液體也不是光亮的、難以形容的暗銀幽光。
就是現在!
林默左手手指再次狠狠按在尖刺筆上(劇痛傳來,鮮血涌出),與那一點“源”之墨混合——鮮紅的血液與暗銀的幽光交織,在筆尖形成一種極其詭異、散發着不祥波動的暗紅銀色墨跡!
他以指爲導,以血與源爲媒,以那詭異的尖刺筆爲工具,將全部意志灌注其中,在冰冷堅硬的金屬日志頁面上,狠狠劃下第一筆!
滋啦——!
仿佛烙鐵燙在冰面上,刺耳的噪音響起。金屬頁面沒有被劃傷,反而將那暗紅銀色的墨跡吸收了進去,留下一條微微凸起、散發着微弱光芒的詭異紋路!一股強大的、混亂的、充滿矛盾氣息的能量波動以日志本爲中心擴散開來!
鏡中影發出一聲尖銳的、並非通過意念而是直接響徹花房的嘶鳴!充滿了痛苦和驚怒!“……停止……你在……做什麼……?!”
它感受到了威脅!前所未有的威脅!
林默不管不顧,額角青筋暴起,繼續書寫。每一個字都耗費他巨大的精神和體力,血液不斷被汲取,與“源”的力量混合,烙印在金屬書頁上。
【悖論指令(血源銘刻)】 【對象:鏡映體(基於KT-073衍生物)】 【核心命題:此訊息不存在。】 【推導一:若你感知到此訊息,則證明此訊息存在,與核心命題矛盾。】 【推導二:若你未感知此訊息,則此訊息對你無效,但你正因感知而痛苦,再次矛盾。】 【推導三:你的存在基於模仿與觀察認知。此訊息直接否定自身存在,並否定你對它的感知,動搖了你存在的認知基礎。】 【最終指令:邏輯鏈崩潰。執行自我認知校驗循環。指令優先級:最高。】
這不再是一條規則,而是一個直接注入的、自指性的、否定性的邏輯病毒!它利用鏡中影“學習”、“模仿”的特性,強制它去處理一個注定崩潰的悖論,從而沖擊其最根本的存在基礎!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整個金屬日志本猛地一震!表面光芒大放,那暗紅銀色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在書頁上遊動、糾纏、構成一個不斷自我否定和崩潰的復雜符號!
“不——!!!”
鏡中影發出淒厲無比的尖嘯,不再是直接在腦中響起,而是從花房各處破碎的玻璃、積水的倒影、甚至林默自己的瞳孔深處同時爆發出來!
林默看到,最近的一塊破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開始劇烈地扭曲、閃爍!它的表情不再是冰冷的模仿,而是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困惑和無法理解的自我沖突!它的動作徹底失控,時而快進,時而倒放,時而完全靜止!
“……錯誤……矛盾……無法……解析……我……是……誰……?……”斷斷續續的、崩潰般的囈語從四面八方涌來。
成功了!悖論起效了!
第二節:崩潰的鏡像與獵人的腳步
花房內,所有的反射面都陷入了徹底的混亂!
玻璃上的倒影扭曲撕裂,積水中的人影破碎重組,甚至不鏽鋼架光滑表面映出的影像都在瘋狂閃爍!鏡中影的存在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內爆!它被自身無法處理的邏輯悖論困住了,陷入了永無止境的自我校驗死循環!
林默喘着粗氣,看着這驚人的一幕,心中卻沒有多少喜悅,只有無盡的疲憊和更深的警惕。他迅速將縮小了一圈的“源”碎片重新用油布包好揣入懷中,並將那本散發着不穩定能量波動的金屬日志死死合上。光芒被暫時壓制,但裏面的悖論指令仍在持續生效。
鏡中影的嘶鳴和囈語漸漸變得微弱、斷斷續續,仿佛信號不良的廣播,最終徹底消失在花房的死寂中。那些反射面中的扭曲影像也漸漸平復,但並非恢復原樣,而是變得……黯淡、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失去了之前那種詭異的活性。
它沒有消失,但被暫時“靜默”了!被那個悖論指令強行拖入了邏輯死循環的底層!
然而,還不等林默鬆一口氣——
砰!轟!
醫院主樓方向傳來了更加激烈的交火聲和爆炸聲!甚至偶爾能看到一閃而過的能量光束!
異調部的強攻遇到了硬茬子!地下的那些“更壞的”東西被徹底驚動了!戰鬥異常激烈!
與此同時,一陣急促而謹慎的腳步聲正在快速靠近花房!不是來自地下,而是從地面接近!
“……報告指揮中心,地下入口被不明生物群封鎖!能量等級極高!請求授權使用更高規格限制措施!” “地面搜索小隊注意,檢測到後院花房區域有異常能量爆發峰值!非常短暫但強度驚人!立刻前往查看!小心可能的目標或次級污染源!”
異調部的地面小隊!他們被剛才悖論完成時爆發的能量波動吸引過來了!
林默臉色一變。剛解決一個危機,更大的危機接踵而至!
他環顧四周,花房雖然破敗,但根本無處可藏!一旦被包圍,必死無疑!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剛剛平靜下來的、黯淡的玻璃上。鏡中影被靜默了,但這些反射面……是否還能利用?
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閃過。
他猛地撲到最大的一塊破玻璃前,掏出那本散發着悖論波動的金屬日志,將其緊緊貼在玻璃表面!
“……反射……延伸……規則……利用……”他回憶起鏡中影之前的話,嚐試着模仿其原理,將自己強烈的“隱藏”、“誤導”念頭,借助這本蘊含強大悖論之力的日志作爲“源”,強行灌入玻璃之中!
他不知道這能否起效,純粹是死馬當活馬醫!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那金屬日志接觸玻璃的瞬間,其表面的暗紅銀色紋路再次亮起,一股混亂的、矛盾的波動滲入玻璃。整塊玻璃的折射率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其映照出的花房內部的影像開始變得扭曲、重疊、如同哈哈鏡一般,並且微微向外部空間投射出一種扭曲的光學幻象!
從花房外看去,這片區域的光線變得極不自然,景物扭曲晃動,仿佛隔着一層躁動的水波,根本無法看清內部情況!
“……幹擾……視覺……探測……”林默腦中閃過明悟,他成功了!雖然很粗糙,但他暫時用這悖論之力制造了一個光學扭曲場!
“小心!花房有光學扭曲陷阱!”外面傳來異調部隊員的警告聲,他們的腳步頓時變得謹慎起來,戰術手電的光柱在扭曲的光線中掃射,卻難以鎖定林默的具體位置。
但這堅持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呼叫支援,或者使用更先進的探測設備!
林默趁此機會,跌跌撞撞地沖向花房的另一個出口——那是一個同樣破敗、通往醫院後方荒蕪園林的小門。
就在他即將沖出門的瞬間——
咔嚓——嘭!
他身後那塊作爲“源”的最大玻璃,無法承受悖論之力的持續沖刷,猛地炸裂開來!無數碎片四濺飛射!
光學扭曲場瞬間消失!
“目標在那邊!追!”
子彈瞬間呼嘯而來,打在林默身邊的門框和牆壁上,濺起一串串火花和碎屑!
林默一個翻滾沖出了花房,撲進了外面及腰深的、冰冷的荒草叢中。密集的子彈緊跟而至,打得他周圍的草葉紛飛,泥土四濺!
他拼命向前爬行,利用地形和夜色掩護。但異調部的隊員訓練有素,迅速散開呈包抄隊形,子彈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放!
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打成篩子!
第三節:荒草中的回響
冰冷的泥水浸透衣褲,子彈呼嘯着從頭頂掠過。林默在荒草叢中拼命爬行,肺部火辣辣地疼。異調部的探員們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從兩側包抄而來,壓縮他的活動空間。
懷中的“源”碎片散發着冰冷的死寂,那本金屬日志則滾燙得嚇人,悖論的力量似乎極不穩定。筆記本的尖刺筆微微顫動,指向某個方向。
“……那邊……舊的……排污口……通往……外界……”鏡中影的意念竟然再次微弱地響起,但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貪婪,而是充滿了雜音和斷斷續續,仿佛一個即將宕機的系統,“……邏輯……錯誤……無法……計算……協助……逃離……協議……優先……”
悖論指令竟然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它沒有徹底摧毀鏡中影,但似乎破壞了它的某種核心邏輯,讓它基於“模仿林默求生本能”的底層協議,暫時壓過了其他指令,變得……傾向於協助他逃離?或者說,是爲了保證它自身這個“復制體”的暫時存續?
這詭異的“合作”再次降臨!
林默沒有時間深思這其中的詭異,求生的本能讓他立刻朝着尖刺筆指引的方向爬去。
前方草叢深處,果然有一個被半人高荒草掩蓋的、鏽蝕嚴重的圓形鐵柵蓋。下面黑洞洞的,散發着淡淡的、陳年的污濁氣味。
“……打開……跳……”鏡中影的意念催促道,同時,林默感到身邊草叢的倒影(在水珠和光滑草葉上)發生了一陣不自然的扭曲,巧妙地偏折了遠處射來的幾發瞄準他的子彈!
它在用最後殘存的力量進行微弱的幹擾!
林默用盡最後力氣,撬開那沉重的鐵柵蓋(鎖扣早已鏽壞),下面是一條陡峭的、滿是粘滑苔蘚的混凝土坡道,深不見底。
他毫不猶豫,縱身向下一跳!
身體沿着粘滑陡峭的管道急速下滑,失重感傳來,周圍是絕對的黑暗和呼嘯的風聲。上方傳來異調部隊員的怒喝和沖到洞口的腳步聲,以及幾聲打在管道內壁跳彈的脆響。
但很快,聲音遠去。他正滑向未知的深處。
這條管道似乎極長,中途還有不少彎折和岔道。鏡中影的意念如同指南針,在他腦中微弱地指引着方向:“……左……右……直行……”
下滑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並且傳來了譁譁的水聲。
噗通!
林默猛地從管道盡頭沖出,砸進了一條冰冷刺骨、流速湍急的地下水流中!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喝了好幾口髒水,差點昏厥過去。
他掙扎着浮出水面,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寬闊的地下河河道中。頭頂是巨大的、長滿苔蘚的混凝土拱頂,遠處隱約有光線透入,似乎是通往某處的出口。空氣流通了不少,但依舊彌漫着污水和鐵鏽的味道。
這裏已經是醫院範圍之外了?
他奮力向那光亮處遊去。體力幾乎耗盡,全憑意志支撐。
終於,他爬上了一處溼滑的石質平台。前方是一個半淹在水裏的、鏽蝕的鐵柵欄,之外就是正常的城市下水道系統了。月光從遠處的檢修井口柵欄透下些許微光。
暫時……安全了?
他癱倒在冰冷的石台上,像離開水的魚一樣大口喘息,渾身溼透,冰冷刺骨,傷口火辣辣地疼。
檢查自身:“源”的碎片還在,用油布包裹得嚴實;金屬日志本也在,雖然滾燙,但悖論紋路已經隱去,暫時穩定;筆記本恢復了冰冷,那根尖刺筆也縮回了一些,不再那麼顯眼。
而鏡中影……它的意念徹底沉寂了。無論林默如何嚐試呼喚,都沒有任何回應。仿佛真的被那個悖論指令徹底拖入了無盡的邏輯深淵。
他真的……暫時擺脫它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而來。
但就在這時,那本金屬日志本的封面,突然再次微微發燙。之前書寫悖論指令的那一頁,自動翻開了。
只見那暗紅銀色的字跡旁邊,緩緩浮現出一行新的、更加古老、更加扭曲、仿佛由無數細微陰影構成的字跡,使用的是一種他從未見過卻莫名能理解的文字:
【悖論收容初步成功。】 【認知錨點臨時固化。】 【警告:靜默態不穩定。‘源’之共鳴將逐步喚醒‘鏡像’。】 【下一階段:‘覆蓋’需尋找‘銀之匙’或前往‘閾限之所’。】
銀之匙?閾限之所?
林默看着這突如其來的新信息,剛剛放鬆的心情瞬間再次緊繃。
這一切,還遠未結束。他只是從一個深淵,暫時爬到了另一個更未知的懸崖邊緣。
遠處下水道深處,傳來了若有若無的、仿佛鐵鏈拖行的聲音,正在慢慢靠近。
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