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楚暮深陷在一片血色的夢魘裏,無法掙脫。
溪風村的慘狀在她眼前無盡輪回。
斷裂的肢體橫陳四處,熟悉的面孔在血泊中瞪大雙眼,死不瞑目。
她躲在黑暗窄小的地窖,透過縫隙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
爹娘匍匐在地,四肢盡斷,卻仍用最後一絲氣力,顫抖地朝她藏身之處比出噤聲的手勢。
嘴唇無聲翕動:“小暮乖,不要出聲……”
“不要!”
她猛地驚醒,眼角的淚不自覺地滾落下來,哽咽開口:“爹,娘。”
下一刻一桶冰水迎面潑來,將她徹底澆醒。
仙侍立於榻前,聲音冰冷:“醒了?上仙命你速去主殿。”
夜楚暮艱難地坐起身,每動一下,胸口的傷口就撕裂一分。
冰水如活物般見縫插針地鑽進她的骨髓,又冷又疼。
原本以她修煉多年的體質,這等皮肉傷不足爲懼。
可自從爲助清虛飛升折損了半身修爲,她的恢復能力已大不如前,傷口愈合得極其緩慢。
仙侍毫無耐心,見她動作遲緩,一把拽起她就往外拖。
冷風灌入單衣,胸口傷處再度滲出血色。
剛到殿內,便見白枝枝虛弱倚在榻上,忽然掩唇劇烈咳嗽,猛地吐出一口血。
“跪下。”
夜楚暮尚未回過神來。
就膝下一重,不受控制地“咚”一聲跪倒在冷硬的地面上。
她望向那個曾與她耳鬢廝磨、承諾永不相負的道侶。
聲音發顫:“師兄,我做錯了什麼?”
清虛卻並未看她,只是俯身輕柔地將白枝枝攬入懷中。
指尖細致地拭去她唇邊血跡,仿佛觸碰的是世間最易碎的珍寶。
可當他轉向夜楚暮時,目光卻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寒冰:
“你竟敢在道緣扣上動手腳,害得枝枝靈力反噬,神魂受損。”
“師父往日便是教你這樣不擇手段殘害同門的?”
夜楚暮難以置信地搖頭:“我怎麼可能在師父的遺物上做手腳?師兄,你是知道的……”
當年師父坐化之際,是她拼死護住這枚道緣扣,遍體鱗傷也不肯鬆手,他怎會不知?
清虛眼神一暗,正欲收回法力。
白枝枝忽又低低咳嗽起來,鮮血順着白皙的手指溢出。
她柔聲開口,語氣怯怯而善解人意:
“上仙,別怪夜姑娘。”
“就算、就算真是她做的,我也能理解。畢竟是我取了那麼多次她的心頭血,她心中有怨,也是應當的……求你千萬別再追究了,好嗎?”
她越是這般說,清虛眉眼間的寒意就凝結得越重。
夜楚暮心口一片冰涼,急聲辯白:“師兄,我沒有!”
可清虛已不再看她。
只見他衣袍隨手一揮,一道無形禁制瞬間打入夜楚暮體內,將她所有的修爲徹底禁錮。
靈力流逝的虛脫感讓她眼前一黑。
“我以你師兄與道侶的身份,代宗門懲戒你。”
“去極寒峰跪着思過,何時知錯,何時起身。”
門外候命的仙侍立刻應聲而入,面無表情地一左一右架起她。
不容分說地將她拖離大殿,徑直前往極寒峰
極寒峰終年積雪,寒風如刀。
夜楚暮衣衫單薄,被強行按跪在深及膝蓋的冰冷雪地之中。
雪花漫天飛舞,她身上早已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
寒氣無孔不入地侵蝕着她的四肢百骸,冷得她渾身顫抖,幾乎失去所有知覺。
胸口未愈的傷口在酷寒中更是陣陣撕裂般的痛。
時間在嚴寒中變得模糊。
不知道跪了多久,久到她的意識都開始渙散,仿佛呼吸都要被凍住時。
一雙雪白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清虛垂眸看她,目光比這峰頂的萬年積雪還要冷冽:
“知錯了嗎?”
夜楚暮艱難地抬起頭,呼出的微弱氣息瞬間凝成白霧。
她扯出一抹僵硬而自嘲的弧度:“我……我沒做過這些事,何錯之有?”
清虛見她這樣,幽暗的眸子閃過一絲惱怒。
“冥頑不靈!”
“是該好好磨一磨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了。”
說罷,他翻手取出那枚道緣扣。
在她驚駭的目光中,緩緩抬手欲向懸崖下的萬丈深淵擲去——
夜楚暮呼吸一窒,嘶啞着喊出聲:“不要!”
她用盡全身被凍僵的力氣向前撲去,想要阻止他。
可雙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覺,她掙扎着用雙手爬向崖邊。
道緣扣劃出一道弧線,從她眼前,瞬間落入雲霧繚繞的深淵。
她一狠心,飛撲出去,抓住了下墜的道緣扣。
真好,至少這一次,她護住了自己想要護住的東西。
隨即,夜楚暮再無力氣,閉上眼,任由身體向冰冷的深淵墜去。
在意識徹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刹那。
她仿佛看見那一襲白衣飛身而下。
那張萬年冰封、清冷無情的臉上,竟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