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內一片死寂，唯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壓抑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頭頂上，沉重的腳步聲、翻箱倒櫃的碰撞聲、以及侍衛們模糊的呼喝聲，如同悶雷般隱約傳來，每一次聲響都讓兩人的神經繃緊一分。
沈知意緊緊握着林微月的手，另一只手扶着溼滑冰冷的牆壁，指尖因用力而發白。黑暗中，她只能憑借聲音和觸覺感知林微月的存在，那份冰冷的堅定成爲她此刻唯一的支柱。
“這邊。”林微月的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吹拂在沈知意耳畔，帶着令人安心的鎮定。她反握住沈知意的手，牽引着她，在迷宮般的黑暗中熟練地穿行。她對這條通道的研究和之前的探索在此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她們不敢點燃火折子，只能摸黑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與危險之上。碎石子硌着腳底，污水浸溼了裙擺，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帶着陳腐的鐵鏽和泥土味。偶爾有受驚的老鼠吱吱叫着從腳邊竄過，引得人頭皮發麻。
但她們不敢停歇。身後的追兵雖暫時被石板阻隔，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會發現地道的秘密，何時會追下來。
“快了，”林微月在一片絕對的黑暗中停下腳步，仔細傾聽着什麼，然後肯定地說，“聽到水聲了嗎？附近應該有暗渠，出口應該不遠了。”
沈知意凝神細聽，果然聽到極其細微的潺潺水聲。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無盡的黑暗中重新點燃。
然而，就在這時—— “咚！咚！咚！” 身後遠處，傳來了沉悶而規律的撞擊聲！似乎有人在用重物撞擊她們方才入口處的那塊石板！
追兵發現地道了！ 兩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快走！”沈知意低喝一聲，拉着林微月加快腳步。
撞擊聲如同催命符，一聲聲敲在她們心上。黑暗仿佛沒有盡頭，腳下的路也變得越發崎嶇難行。林微月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被沈知意及時拉住。
“沒事吧？”沈知意急問，聲音帶着無法掩飾的擔憂。
“沒事，”林微月喘着氣，“前面好像有岔路，我記得左邊那條更通往浣衣局方向……”
她話音未落，身後遠處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緊接着是雜亂的腳步聲和隱約的火光！
石板被撞開了！追兵進來了！
“走右邊！”沈知意當機立斷，一把將林微月推向右側那條更狹窄、看起來更幽深的岔路！
“爲什麼？那邊是死路！”林微月驚愕。
“聽我的！”沈知意語氣急促卻不容置疑，她迅速從懷中掏出那個油布包，塞進林微月手裏，語速飛快地低語，“你拿着證據，沿着左邊那條路一直走，無論如何，保護好它！我去引開他們！”
“不行！”林微月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這是唯一的機會！”沈知意用力掰開她的手，在極致的黑暗中，她準確無誤地捧住了林微月的臉，冰涼的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聲音斬釘截鐵，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微月，聽着！證據更重要！你必須活下去，把真相公之於衆！相信我，我會去找你！”
說完，她不等林微月回應，猛地將她推向左側通道深處，自己則轉身，毫不猶豫地沖向了右側那條岔路，甚至還故意踢倒了幾塊鬆動的石頭制造聲響！
“在那邊！追！”身後傳來侍衛的呼喊聲和迅速逼近的腳步聲火光！
林微月被推得踉蹌幾步，靠在冰冷的洞壁上，聽着沈知意遠去的腳步聲和追兵被引開的喧囂，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手指緊緊攥着那個冰冷的油布包，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裏。
她明白沈知意的選擇。用自己作爲誘餌，換取她和證據的安全。這是最理智、也是最殘酷的選擇。
心痛得如同刀絞，但理智告訴她不能辜負沈知意的犧牲。她狠狠抹去眼淚，深吸一口冰冷污濁的空氣，轉身，憑借着記憶和對方向的感知，跌跌撞撞地朝着左側通道的深處，奮力跑去！每跑一步，都感覺像是在背離自己的心髒。
而另一條岔路上，沈知意拼命奔跑着。身後的火光和腳步聲越來越近，這條通道果然如林微月所說，越走越窄，甚至出現了塌陷的跡象，前方似乎已是絕路。
她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從耳邊掠過，釘在身後的土壁上！ “抓住她！要活的！”有人在高喊。
終於，她跑到了通道的盡頭——一堵塌陷下來的土石牆徹底堵死了去路。 絕境。
沈知意背靠着冰冷的土石牆，緩緩轉過身。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逼仄的通道，五六名手持兵刃、面色冷厲的侍衛堵住了她的退路，爲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面色陰鷙的高公公！
高公公看着孤立無援、陷入絕境的沈知意，臉上露出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意：“跑啊？怎麼不跑了？沈尚宮，哦不，沈知意，你倒是再給咱家跑一個看看？”
沈知意站直身體，盡管發髻散亂，衣衫污損，神情卻恢復了慣有的冰冷與高傲。她理了理衣袖，仿佛面對的不是絕境，而是一場尋常的問話。 “高公公，帶這麼多人來請本宮，所爲何事？”
“少給咱家裝糊塗！”高公公尖聲道，“把東西交出來！還有那個姓林的賤婢躲到哪裏去了？說出來，咱家或許還能在主子面前替你求個情，留你個全屍！”
沈知意嗤笑一聲，眼神蔑視：“東西？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至於林氏，她自然是好好待在冷宮裏思過。高公公深夜帶兵甲闖入宮闈，追殺女官，該當何罪？”
“死到臨頭還嘴硬！”高公公惱羞成怒，一揮手，“給咱家拿下！仔細搜！”
兩名侍衛上前，粗暴地扭住沈知意的雙臂。另一人開始在她身上搜查。
沈知意沒有掙扎，只是冷冷地看着高公公：“高公公，今日你動我容易，可想好明日如何向太後、向陛下交代了嗎？我姑姑沈貴妃的舊案，可是還有很多人在看着呢。”
她的話意有所指，帶着明顯的威脅。高公公臉色微變，顯然也有所顧忌。搜查的侍衛一無所獲，對他搖了搖頭。
高公公眼神變幻不定，最終化爲一絲狠毒：“哼，牙尖嘴利！等把你扔進詔獄，看你的嘴還能硬到幾時！帶走！”
侍衛押着沈知意，沿着原路返回。沈知意表面順從，心中卻飛快盤算。詔獄是東廠的地盤，進去便是九死一生。她必須在此之前想辦法脫身，或者……傳遞出消息。
當她被押出地道口，重新回到北苑冷宮的院子裏時，外面火把通明，已被大批侍衛團團圍住。
高公公得意洋洋，剛想下令將人押走，突然，一個沉穩威嚴的聲音自院門外響起：
“深更半夜，北苑如此熱鬧，所爲何事啊？”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院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一隊儀仗，爲首的竟是一身常服、面帶倦容卻威儀不減的皇帝！他身邊跟着的，是司禮監隨堂太監和幾名貼身侍衛。
皇帝怎麼會突然在這個時辰來到這偏僻的北苑？！ 所有侍衛頓時跪倒在地，高公公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上前跪倒：“奴、奴才叩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皇帝目光淡淡掃過一片狼藉的院子和被侍衛押着的、形容略顯狼狽卻脊背挺直的沈知意，眉頭微蹙：“高得祿？你不在內廷當值，帶人在此喧譁，還扣押朕的尚宮，是何道理？”
高公公冷汗涔涔，支支吾吾：“回、回陛下，奴才是……是接到舉報，說北苑有人私通外臣，傳遞禁物，特來搜查……沈、沈尚宮她行爲可疑，抗拒搜查，奴才不得已才……”
“私通外臣？傳遞禁物？”皇帝重復了一遍，語氣聽不出喜怒，目光卻轉向沈知意，“沈知意，你有何話說？”
沈知意心中電轉。皇帝的出現太過巧合，是福是禍難以預料。但她瞬間做出了決斷。 她掙脫開侍衛的鉗制，緩緩跪下行禮，聲音清晰而平靜：“回陛下，臣妾奉太後懿旨，巡查六宮，夜經北苑，想起陛下與太後常訓誡需仁厚待下，故順道探視罪眷林氏，詢問其悔過之情。不料高公公突然帶人闖入，言行無狀，污蔑臣妾與罪眷私通，欲強行扣押。臣妾不知犯了何罪，竟勞動高公公動用兵甲，深夜圍捕。請陛下明鑑！”
她這番話，依舊抬出太後，強調自己是秉公行事，並將高公公的行爲定性爲“污蔑”和“濫用職權”，只字不提地道和證據。
皇帝的目光在她和高公公之間來回掃視，沉默了片刻。夜色中，他的表情晦暗難明。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對峙時刻，一個穿着淑妃宮中服飾的管事嬤嬤小跑着過來，在高公公耳邊急速低語了幾句。
高公公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卻又不得不硬着頭皮，對皇帝磕頭道：“陛、陛下，方才……方才似乎是誤會一場……淑妃娘娘宮中發現了個手腳不幹淨的小宮女，胡亂攀咬，才引得奴才誤判了……驚擾聖駕，奴才罪該萬死！”
這急轉直下的情勢，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知意心中雪亮，這絕不是巧合！是林微月？還是……另有其人出手幹預？
皇帝冷哼一聲，顯然不信這番鬼話，但卻並未深究，只是淡淡道：“既是誤會，便散了吧。高得祿，御前失儀，驚擾宮闈，拖下去，杖責三十，降爲淨軍。”
“謝陛下隆恩！謝陛下隆恩！”高公公如蒙大赦，磕頭不止，被侍衛拖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知意身上，帶着一絲探究：“沈知意，受驚了。起來吧。”
“謝陛下。”沈知意緩緩起身，垂首而立，心中波瀾起伏，卻不敢有絲毫表露。
“夜深了，都散了吧。”皇帝似乎有些疲憊，擺了擺手，轉身欲走。經過沈知意身邊時，卻腳步微頓，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極輕地留下了一句話：
“沈貴妃……可惜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儀仗遠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沈知意獨自站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墜入冰窟。 皇帝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警告？是試探？還是……別的什麼？
她抬起頭，望向林微月逃離的方向，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擔憂。 微月，你此刻……安全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