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章字數有些長,爲了劇情連貫)
九轉紫金丹的霸道藥力如同狂暴的洪流在蕭辰近乎枯竭的經脈中奔涌,強行修復着被劇毒侵蝕的髒腑,驅逐着最後一絲陰寒。但隨之而來的,是身體被雙重摧殘後的劇烈反噬,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在骨髓深處攢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蕭辰閉着眼,強行壓抑着喉嚨裏翻涌的血腥氣,額角的冷汗浸溼了鬢發,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他需要時間,需要絕對的安靜來消化藥力,梳理這具身體混亂的記憶,更重要的是——思考下一步。
然而,凝華殿內,風暴才剛剛開始。
王德赤紅着雙眼,如同被激怒的護主惡犬,指揮着幾個健壯內侍將癱軟如泥、面無人色的趙太醫死死按在地上。趙太醫花白的頭發散亂,官帽滾落一旁,深青色的官袍被扯得歪斜凌亂,他抖得如同風中的殘燭,口中只剩下絕望的嗚咽,連一句完整的辯解也吐不出來。
“拖下去!先關進暗房!嚴加看管!沒有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王德的聲音嘶啞,帶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絲劫後餘生的瘋狂。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殿內噤若寒蟬、臉色慘白的其他宮人,厲聲咆哮:“都給我聽着!今日之事,誰敢泄露半句出去,形同此賊!扒皮抽筋,挫骨揚灰!”他指着地上那灘散發着腥甜異味的暗藍毒血,狀若瘋魔。
幾個小太監嚇得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奴才不敢!奴才萬萬不敢!”
混亂的場面稍稍得到控制,但空氣中彌漫的恐懼和血腥氣卻更加濃重。王德喘着粗氣,這才想起床上的主子,連忙撲到床邊,聲音帶着哭腔和小心翼翼的試探:“殿下…殿下?您敢覺如何?奴才…奴才這就去請陛下!請貴妃娘娘!請太醫正!定要將這下毒的幕後黑手揪出來,千刀萬剮!”
“咳…咳咳…”蕭辰猛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身體痛苦地蜷縮了一下,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他費力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王德的動作,聲音嘶啞微弱,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不…不必驚動…父皇…母妃…”
王德一愣,急道:“殿下!您中毒了!是牽機引!這是有人要您的命啊!不稟報陛下,如何…”
“住口!”蕭辰猛地睜開眼,那眼神銳利如刀,瞬間刺穿了王德的慌亂,“本王…自有計較!”
那目光中的冰寒和決絕,讓王德瞬間如墜冰窟,滿腔的悲憤和沖動被硬生生凍住,再不敢多言半句。眼前的七殿下,仿佛脫胎換骨,陌生得令人心悸。
蕭辰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最後落在依舊僵立在床邊的林婉兒身上。她素錦披風的下擺還在滴着水,在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那張清麗絕倫的臉上,驚愕尚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探究和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她看着蕭辰,如同在看一個從地獄深淵爬出來的、渾身裹挾着秘密與寒意的陌生人。
“林小姐…”蕭辰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刻意放緩了幾分,帶着一絲極其勉強的、近乎虛弱的“溫和”,“救命之恩…蕭辰…銘感五內…只是…眼下殿內污穢…恐沖撞了小姐…王德…”
“奴才在!”王德一個激靈。
“送…林小姐…去偏殿…更衣…暖身…不得怠慢…”蕭辰斷斷續續地吩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顯得異常艱難,完美地扮演着一個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元氣大傷、強撐精神的病人形象。
林婉兒櫻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她看着蕭辰那蒼白虛弱卻又眼神堅毅的模樣,看着他強行壓下痛苦指揮若定的姿態,再想到剛才他那石破天驚的“起死回生”和一口道破宮廷秘毒“牽機引”的驚人見識…心中的疑雲如同眼前的雨幕,層層疊疊,濃得化不開。這絕不是她印象中那個沉默寡言、在皇子中毫不起眼的七皇子!
最終,她只是微微頷首,清冷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殿下保重身體。臣女告退。”她深深看了蕭辰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看穿,然後才在王德的引領下,轉身走向偏殿。纖細的背影挺直,帶着世家貴女的驕傲,卻也透着一絲揮之不去的沉重。
偏殿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混亂與血腥氣。
凝華殿主殿內,只剩下蕭辰粗重的喘息和燭火燃燒的噼啪聲。他重新閉上眼睛,眉頭緊鎖,冷汗不斷滲出。身體內部的劇痛和虛弱感是真實的,九轉紫金丹的藥力與牽機引的餘毒仍在激烈地搏殺、中和。但他強大的意志力卻在瘋狂運轉,如同高速計算機,處理着原主的記憶碎片,分析着眼前的危局。
**原主蕭辰的記憶:**
生母靜嬪,出身寒微,在他幼年時便已病逝。在深宮之中,無母族庇護,如同無根的浮萍。父皇承平帝,子嗣衆多,對這個沉默寡言、毫無亮點的七子,印象淡薄,幾近忽視。皇子間的明爭暗鬥,原主一直是邊緣人物,小心翼翼地避開旋渦中心,最大的奢望不過是成年後得一閒散封地,遠離是非。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二皇子蕭宏,生母貴妃得寵,背後有勳貴集團支持,性格暴戾,視皇位爲囊中之物,對任何可能構成威脅的兄弟都充滿敵意。四皇子蕭睿,生母位份不高,卻心思深沉如淵,精於權謀算計,依附於二皇子,甘做爪牙,暗中推波助瀾,借刀殺人。五皇子蕭琰,外戚顯赫,母族掌控江南財賦,本人能力平庸卻野心勃勃,在二皇子與四皇子的夾縫中左右逢源。
**昨日西苑圍獵:**
原主騎術尚可,所乘馬匹“烏雲踏雪”更是溫順的御馬。行至密林邊緣,馬匹突然毫無征兆地驚厥發狂!原主猝不及防被甩落馬下,頭部重重磕在一塊岩石上,當場昏迷。記憶在此處中斷。太醫診斷:驚悸過度,頭部受創,氣血瘀滯,開了安神化瘀的方子。但回宮後,傷勢非但未見好轉,反而急轉直下,直至今日瀕死!
“墜馬…是意外?還是人爲?”蕭辰心中冷笑。太巧了!原主一個邊緣皇子,騎的是溫順御馬,怎會無故驚厥?更巧的是,墜馬後,本該調養恢復的傷勢,卻在太醫的“診治”下,變成了致命的“牽機引”中毒!
“趙明德…”蕭辰腦中閃過那老太監驚恐絕望的臉。一個太醫,絕無膽量私自對皇子下如此劇毒!他背後必然有人!二皇子蕭宏?還是那個陰險的四皇子蕭睿?或者…兩者皆有?趙太醫就是他們埋在太醫院的一顆毒釘!
“稟報父皇?”蕭辰心中念頭飛轉。承平帝…一個年近花甲,精力漸衰,卻依舊牢牢掌控最高權柄的帝王。他多疑、自負,對朝堂黨爭洞若觀火卻樂見其成,以此制衡各方。直接捅破中毒之事,固然能暫時懲治趙太醫,甚至牽連太醫院,但證據呢?趙太醫咬死不認,或反咬一口說是原主體質特殊、藥石相沖呢?幕後之人必然早已切斷關聯線索!貿然鬧大,只會打草驚蛇,讓對手更謹慎,甚至可能引來更狠辣的滅口!而且,一個“僥幸”活下來、卻毫無根基的皇子,貿然卷入風暴中心,只會死得更快!
“示敵以弱,暗中蓄力…”前世在殘酷科研競爭和機構傾軋中存活下來的經驗,讓蕭辰瞬間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斷。現在,他需要時間!需要恢復身體,需要了解朝局,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盟友!一個能撬動當前權力格局的強大盟友!
林婉兒!林家!丞相林如海!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點亮的一盞明燈!
林如海,三朝元老,右相之位已近十年!門生故吏遍布朝堂,清流領袖,素有賢名!更重要的是,在激烈的奪嫡之爭中,林家一直保持着超然的“中立”!這種中立,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政治資本!若能將林家拉上自己的戰車…蕭辰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幾分,牽動內腑,又是一陣劇痛。
“婉兒…”原主記憶中關於林婉兒的片段極其稀少,僅知她才名冠絕京都,性情清冷,極少參與貴女交際。她今日爲何冒雨前來?爲何不惜動用林家秘傳的九轉紫金丹相救?是林如海的授意?還是她個人的行爲?
“無論是哪種…”蕭辰眼中寒芒閃爍,“林家…都必須成爲我手中的第一把刀!”
就在蕭辰腦中飛速盤算之時,殿外傳來王德刻意壓低卻依舊難掩激動的聲音:“殿下!林相…林相親自來了!就在殿外!”
來了!
蕭辰心頭一凜!比他預想的更快!看來這位林相爺,對女兒的安危和這凝華殿內發生的事情,並非如表面那般“超然物外”!
“咳…請…快請…”蕭辰的聲音更加虛弱,甚至帶上了一絲顫抖的尾音,完美地扮演着重傷垂危、強撐待客的形象。他艱難地側了側身,將沾着冷汗和污跡的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半邊臉頰,只露出一雙半開半闔、黯淡無光的眼睛。
沉重的殿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沒有狂暴的雨風,只有一股沉穩如山嶽、卻又帶着無形壓力的氣場,瞬間籠罩了整個凝華殿。
林如海邁步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約莫五十許歲,面容清癯,三縷長須梳理得一絲不苟,身着深紫色繡仙鶴雲紋的丞相常服,頭戴烏紗襆頭。身形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丈量過一般,沉穩有力。一雙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能洞穿人心深處的一切隱秘。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首先掃過地上那灘尚未清理幹淨、依舊散發着異味的暗藍毒血,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隨即掠過被反綁着癱在角落、已然面如死灰的趙太醫,最後,才落到床上那氣息奄奄、仿佛隨時都會斷氣的七皇子蕭辰身上。
那目光在蕭辰臉上停留了一瞬。平靜,審視,不帶絲毫情緒,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但蕭辰卻敏銳地捕捉到,在那古井無波的眼底深處,極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這訝異,並非針對他的“傷勢”,更像是…對他此刻“狀態”的一種評估。
“老臣林如海,參見七殿下。”林如海的聲音平和沉穩,聽不出絲毫波瀾,對着床榻方向微微躬身行禮,禮儀無可挑剔,卻帶着一種天然的疏離感。
“林相…快快…免禮…”蕭辰掙扎着似乎想要起身,卻牽動傷勢,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臉色瞬間由白轉青,身體劇烈顫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王德慌忙上前扶住,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林如海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看着蕭辰的“表演”,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殿下重傷在身,切勿妄動。老臣聽聞殿下昨夜墜馬,傷勢沉重,又聞小女冒失闖入,特來探望,並致歉擾了殿下靜養。”
“相爺…言重了…”蕭辰喘息着,聲音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斷氣,“若非…林小姐…及時送來…靈藥…蕭辰…此刻…早已…命喪黃泉…”他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地上,“此賊…竟敢…在藥中…暗下…牽機引…欲置我於死地…”說到最後,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悲憤和虛弱,眼角似乎還擠出了幾點“劫後餘生”的淚光。
“牽機引?”林如海眉頭再次微蹙,目光銳利地掃向地上的趙太醫,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趙太醫,你好大的膽子。”
趙太醫聽到林如海的聲音,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掙扎起來,涕淚橫流,嘶聲哭喊:“相爺!相爺明鑑啊!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殿下墜馬傷重,氣血瘀滯攻心,老臣…老臣是盡心診治啊!那污血…那污血定是殿下內腑舊傷淤積所化…絕非牽機引啊相爺!七殿下…七殿下定是傷重神昏,誤會了老臣啊!求相爺爲老臣做主!”他拼命磕頭,額頭撞在金磚地上砰砰作響。
“誤會?”蕭辰猛地又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充滿了被冤枉的悲憤和一絲瀕死的瘋狂,“本王…親身體會…那毒入骨髓…蝕心腐肺之痛!若非…林家神藥…此刻焉有命在?!趙明德!你身爲御醫…連牽機引都認不出…還是…根本就是你親手所下?!”
“殿下!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趙太醫只是拼命磕頭喊冤,將“傷重神昏,胡言亂語”的帽子死死扣在蕭辰頭上。
殿內再次陷入僵持。王德怒目而視,恨不得生吞了趙太醫。林如海沉默地看着這一切,目光在狀若瘋癲喊冤的趙太醫和“氣若遊絲”、“悲憤欲絕”的七皇子之間緩緩移動,如同一個冷靜的棋手,評估着棋盤的局勢。
就在這時,蕭辰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身體軟軟地倒回枕上,劇烈地喘息着,聲音微弱下去,帶着無盡的悲涼和絕望:“罷了…罷了…人微言輕…命如草芥…死了…也就死了…只恨…不能…揪出…那幕後…真凶…爲…爲大胤…除此…禍患…”他閉上眼,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滑落,一副心灰意冷、引頸待戮的淒慘模樣。
林如海深邃的眼眸微微一動。他看着床上那個仿佛已經認命的年輕皇子,那悲涼絕望的話語,那“清淚”…一切都演得如此逼真。若非他宦海沉浮數十載,閱人無數,幾乎也要被這精湛的演技騙過。這七皇子…好深的心機!好狠的手段!他是在以退爲進!是在賭!賭他林如海不會坐視一個皇子在自己眼前被毒殺而袖手旁觀,賭他林如海會權衡利弊,介入這潭渾水!
林如海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
趙太醫背後是誰?二皇子?還是四皇子?牽機引…此毒陰狠,非一般人能得。七皇子指證,無論真假,此事已然無法善了。若任由趙太醫喊冤,甚至反咬七皇子“傷重昏聵”,最終必然不了了之。但一個皇子中毒瀕死,自己女兒又牽涉其中(送藥),林家若置身事外,不僅顯得涼薄,更可能被幕後之人記恨,甚至被皇帝猜忌!若出手幹預…則等於公開站隊,徹底卷入奪嫡旋渦!
風險巨大!但…眼前這個七皇子,今日的表現,太過反常,太過驚豔!那“起死回生”的決絕,那識破牽機引的見識,這以退爲進、逼他表態的手段…哪裏還是那個默默無聞的七皇子?這分明是一頭蟄伏已久、驟然亮出獠牙的幼龍!
值不值得賭一把?
電光火石之間,林如海已然做出了決斷。他臉上依舊古井無波,聲音卻陡然轉冷,帶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凜然威勢,如同寒冬的朔風刮過凝華殿:
“殿下言重了。皇子乃天潢貴胄,豈容奸佞宵小暗害!此事,老臣既已知曉,斷不能坐視不理!”
他目光如電,猛地射向還在磕頭喊冤的趙太醫,聲音冰寒刺骨:“趙明德!你身爲御醫,診治皇子,竟使殿下身中牽機引劇毒!若非林家九轉紫金丹神效,殿下已然遭你毒手!鐵證如山,還敢狡辯?!”
“相爺!相爺!老臣冤枉!殿下他…”趙太醫如遭雷擊,抬頭驚恐地看着林如海,還想做最後的掙扎。
“住口!”林如海厲聲打斷,官袍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你醫術不精,致使皇子垂危,已是死罪!如今更在藥中投毒,弑殺皇族,罪不容誅!按我大胤律,當處以極刑,夷滅三族!”
“夷滅三族”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趙太醫心頭!他渾身劇震,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太清楚林如海的分量了!林相說他有罪,他就一定“有罪”!就算他咬死不認,林如海也有的是手段讓他“認罪”!更可怕的是,他的家人…老母、妻兒…
巨大的絕望瞬間淹沒了趙太醫。他猛地看向床上閉目“垂死”的蕭辰,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瘋狂的怨毒和哀求。但他知道,七皇子絕不會放過他!他完了!徹底完了!現在唯一的生路…不,是保住家人的路…
“不…相爺…饒命…饒命啊!”趙太醫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涕淚橫流,不再喊冤,而是拼命磕頭求饒,“是老臣…是老臣糊塗!老臣罪該萬死!求相爺開恩!求殿下開恩!饒了老臣家人!饒了他們啊!老臣…老臣願認罪!是老臣…是老臣見殿下墜馬傷重,以爲…以爲救治無望…一時鬼迷心竅…才…才下了牽機引…想…想減輕殿下痛苦…是老臣糊塗!罪該萬死!”他語無倫次,將罪名全部攬到自己身上,編造了一個“減輕痛苦”的荒謬理由,絕口不提幕後指使。
“減輕痛苦?”林如海冷笑一聲,眼中寒光更盛,“好一個‘減輕痛苦’!如此陰毒弑主之罪,豈是你一句‘糊塗’便能搪塞?來人!”
殿外立刻走進兩名林如海帶來的、氣息沉凝的相府護衛。
“將此弑主惡賊押下去!嚴加看管!待本相稟明陛下,依律嚴懲!”林如海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相爺饒命!饒命啊!殿下!殿下饒命啊!”趙太醫被如狼似虎的護衛拖死狗般向外拖去,淒厲絕望的哭喊聲在殿內回蕩,漸漸遠去。
殿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蕭辰微弱卻平穩的呼吸聲,以及燭火偶爾爆開的輕響。
林如海揮了揮手,示意王德等人也退下。王德擔憂地看了一眼蕭辰,見主子閉着眼微微頷首,這才帶着一衆驚魂未定的宮人,躬身退出了主殿,並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殿門。
偌大的寢殿內,只剩下“重傷垂危”的七皇子蕭辰,和權傾朝野的右相林如海。
空氣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林如海緩緩踱步到床榻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床上閉目養神的蕭辰,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那層僞裝,直視他的靈魂。
“殿下,”林如海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和,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惡奴已除,殿下可以安心養傷了。”
蕭辰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睛,依舊帶着重傷後的疲憊和黯淡,但深處那抹銳利冰寒的光,卻如同退潮後露出的礁石,更加清晰、更加堅硬。他看着林如海,沒有感激涕零,也沒有絲毫的放鬆,只是扯動嘴角,露出一絲極其虛弱的、帶着淡淡諷刺的笑意:
“惡奴已除?”他的聲音很低,卻字字清晰,“林相…果然…雷厲風行…只是…這惡奴…除得…未免太幹淨了些…” 他意指趙太醫獨自扛下所有罪名,幕後黑手毫發無傷。
林如海面色不變,仿佛沒聽出蕭辰話中的譏諷,淡然道:“弑主之賊,死有餘辜。殿下能轉危爲安,實乃天佑。當務之急,是靜心休養。”
“天佑?”蕭辰低低咳嗽兩聲,眼中那抹銳利的光芒卻越發逼人,“若天佑…蕭辰…何至於此?墜馬…是意外?牽機引…也是意外?林相…您信嗎?” 他不再僞裝,直接撕開了那層遮羞布,將問題赤裸裸地拋了出來。他在逼林如海表態!逼他承認這背後有陰謀!
林如海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如同鷹隼盯住了獵物。他沉默地看着蕭辰,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嶽般壓在蕭辰身上,那是數十年宰執天下、掌控無數人生死所養成的威勢!
蕭辰坦然回視,眼神沒有絲毫躲閃。盡管身體虛弱,但那股從屍山血海(實驗室事故)和權力傾軋中淬煉出的鋼鐵意志,卻讓他在這股威壓下巋然不動!他像一個在懸崖邊上走鋼絲的賭徒,眼神中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和冰冷到極致的清醒!
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終於,林如海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緩,聽不出情緒:“殿下此言,意欲何爲?”
“蕭辰…只想…活下去…”蕭辰的聲音帶着重傷者的喘息,卻異常堅定,“在這…吃人的…皇宮裏…活下去…活得…像個人樣…”他頓了頓,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直刺林如海,“但…有人…不想讓我活…”
“所以?”林如海面無表情。
“所以…”蕭辰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說道:
“蕭辰…鬥膽…想借…相爺之力!”
“助我…登臨…東宮之位!”
轟——!
如同平地驚雷!
盡管心中早有猜測,但當蕭辰如此直白、如此赤裸裸地將這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野心宣之於口時,林如海平靜無波的臉上,瞳孔還是驟然收縮!一股凌厲的氣勢不受控制地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殿下!”林如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前所未有的嚴厲和警告,“慎言!儲君之位,關乎國本,自有陛下聖心獨裁!豈是臣子可以妄議?更非皇子可以輕言覬覦!殿下重傷初愈,神思昏聵,切莫胡言亂語!” 他瞬間將蕭辰的話定性爲“昏聵胡言”,這是最直接、最嚴厲的警告!
然而,面對林如海驟然爆發的威壓和警告,蕭辰非但沒有退縮,反而猛地挺直了上半身!這個動作牽動內腑,劇痛讓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滾滾而下!但他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着近乎瘋狂的火焰,死死盯着林如海,聲音嘶啞卻如同金鐵交鳴,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神思昏聵?哈哈哈…”他發出幾聲破碎的慘笑,嘴角溢出一縷鮮紅的血絲,顯得淒厲無比,“林相!您…真當蕭辰…是傻子嗎?!今日若非婉兒小姐…若非林家神藥…此刻躺在這裏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幕後之人…今日能對我用牽機引…明日…就能對您!對婉兒小姐!用更狠毒的手段!奪嫡之爭…早已是你死我活!今日我僥幸未死…明日呢?後日呢?!”
他的聲音陡然轉爲低沉,帶着一種洞悉世事的冰冷和蠱惑:“林相…您…真能置身事外嗎?二皇子暴戾,若登大寶…以他睚眥必報、順昌逆亡的性子…您這‘中立’的右相…能得善終?四皇子陰鷙如蛇…依附於二皇子…不過是借刀殺人…待其羽翼豐滿…第一個要除掉的…恐怕就是您這‘清流領袖’!五皇子外戚勢大…志大才疏…難成氣候!您…還有別的選擇嗎?!”
蕭辰的話,如同一把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在林如海心頭最深處!將他一直回避、一直試圖維持的“超然”假象,撕得粉碎!將他林家未來可能面臨的滅頂之災,赤裸裸地攤開在眼前!
林如海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終於掀起了劇烈的波瀾!驚怒、忌憚、被戳破心事的狼狽…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這七皇子…不僅心機深沉,更對朝局洞若觀火!他竟將幾位皇子的性情和潛在的威脅,看得如此透徹!
“一派胡言!”林如海猛地拂袖,臉色陰沉如水,“殿下重傷未愈,還是安心靜養爲好!朝堂之事,自有陛下與群臣定奪,非殿下此刻該思慮!”他轉身欲走,態度已非常明確——拒絕!至少在明面上,他絕不會輕易表態!
蕭辰看着林如海轉身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籌碼不夠?那就再加!
“林相…且慢!”蕭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林如海腳步一頓,並未回頭。
蕭辰劇烈地喘息着,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耗盡生命,他顫抖着伸出手,指向床榻內側一個不起眼的暗格——那是原主用來藏些私人物品的地方。王德剛才扶他時,他暗中摸索到了機關。
“王德…不在…勞煩…林相…替蕭辰…取一下…那暗格中的…東西…”蕭辰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虛弱和懇求。
林如海眉頭緊鎖,心中疑竇叢生。但他終究是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蕭辰所指的位置。他走到床邊,手指在雕花床欄一處極其隱蔽的凸起上輕輕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一塊木板彈開,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
暗格中,只有一卷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紙卷。
林如海狐疑地拿起紙卷,入手微沉。他看了一眼蕭辰,後者正用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眼神中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自信。
林如海心中莫名一沉。他緩緩揭開油布。
紙卷展開。
並非什麼遺書秘信,而是一張…圖紙!
線條清晰,結構復雜,標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據。最上方,一行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的大字標題,如同驚雷般狠狠劈入了林如海的眼簾:
**“神火銃”構造詳解及量產工藝圖**
圖紙下方,是更詳細的分解圖、尺寸標注、材料要求(精鐵冶煉溫度、配比)、核心部件“燧發擊錘”和“膛線”的加工方法、甚至還有簡易火藥顆粒化配比和壓藥模具的設計!
林如海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他雖非工匠,但身爲帝國宰相,對軍國利器豈能毫無見識?這張圖紙上描繪的武器,其結構之精巧,構思之奇詭,遠超大胤目前軍中裝備的任何火門槍、火繩槍!尤其是那標注的射程、精度、射速數據…簡直是顛覆性的!
燧發點火?無需火繩,風雨無阻?膛線?讓彈丸旋轉,飛出數百步依舊精準?顆粒化火藥?威力倍增?還有那…量產工藝?!
林如海拿着圖紙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撼和…難以抑制的狂喜與貪婪!
這圖紙…若是真的…若是能造出來…
大胤的軍力,將橫掃周邊諸國!開疆拓土,立不世之功!而他林如海,作爲此物的發現者(至少是第一個接觸者),其功勳地位,將無可撼動!甚至…青史留名!
但緊接着,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取代了狂喜!這圖紙…從何而來?!七皇子蕭辰…一個不受寵的邊緣皇子,一個剛剛“死裏逃生”的年輕人…他怎麼可能掌握如此驚世駭俗的軍國重器?!
唯一的解釋…他背後,隱藏着難以想象的秘密!或者說…眼前這個“七皇子”,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
林如海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閃電,狠狠射向床上那個依舊“虛弱不堪”、嘴角帶血、眼神卻亮得如同魔鬼般的年輕人!
蕭辰迎着他震驚到極致的目光,咧開嘴,露出一個染血的、冰冷而詭異的笑容,聲音如同地獄傳來的低語:
“林相…此物…可能…助我…登臨東宮?”
“此物…可夠…保我…蕭辰…一條活路?”
“此物…可夠…保您林家…世代…榮華?!”
三句反問,如同三把重錘,狠狠砸在林如海的心坎上!
寢殿內,燭火瘋狂搖曳,將林如海那張因極度震驚而微微扭曲的臉龐,映照得明滅不定。他死死攥着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圖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手背上青筋虯結。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驚駭、貪婪、狂喜、忌憚、恐懼…種種復雜到極致的情緒在其中瘋狂翻涌、碰撞!
神火銃!
這張圖紙的價值,他太清楚了!一旦實現,足以改變國運,重塑天下格局!其分量,遠非一個皇子之位所能衡量!甚至…可以撬動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
七皇子蕭辰…他怎麼會…他怎麼敢?!
林如海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蕭辰臉上,試圖從那蒼白虛弱、布滿冷汗和血污的僞裝下,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雙燃燒着瘋狂火焰、冰冷而決絕的眼睛!那眼神,充滿了孤注一擲的賭徒般的瘋狂,更帶着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可怕自信!
“此物…從何而來?”林如海的聲音幹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着難以掩飾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不再僞裝平靜,因爲這圖紙帶來的沖擊,已超出了他數十年宦海沉浮所能應對的極限!
蕭辰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再次從嘴角溢出,染紅了錦被的一角。他艱難地喘息着,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刀,直視林如海,聲音虛弱卻清晰無比:“重要嗎…林相?重要的是…此物…在蕭辰手中…也唯有…在蕭辰手中…它…才能…化爲…橫掃六合…定鼎乾坤…的…神兵利器!”
他沒有解釋來源,而是直接將所有權和“唯一性”死死攥在自己手裏!這是一個無法解釋、也無需解釋的籌碼!來源的神秘,本身就是一種威懾!
蕭辰喘息稍定,盯着林如海那變幻不定的臉色,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帶着致命的誘惑和冰冷的威脅:“此圖…是蕭辰…獻給林相的…第一份…投名狀…亦是…我身家性命的…保障!若蕭辰…今日…死於非命…或…明日…悄無聲息地…消失…那麼…此圖…以及…蕭辰腦中…比此圖…更精妙…更恐怖…的…造物…將永遠…隨我…葬入…九泉之下!大胤…將永失…問鼎寰宇…之機!”
比神火銃更精妙?更恐怖?!
林如海的心髒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幾乎窒息!看着蕭辰那雙仿佛燃燒着地獄之火的眼睛,他毫不懷疑這個年輕人話語的真實性!一個能拿出神火銃圖紙的人,一個能在牽機引下“起死回生”的人…他身上隱藏的秘密,絕對遠超想象!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但卻是讓人無法抗拒、甚至甘之如飴的威脅!
蕭辰看着林如海眼中那劇烈翻涌、最終被一種深沉的貪婪和決斷所取代的光芒,他知道,火候到了!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生命力,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林相!助我!便是…助您自己!助林家…萬世…基業!”
“蕭辰…在此立誓!若得…東宮之位!他日…君臨天下!”
“林家…必爲…大胤…第一門閥!婉兒…必爲…我…蕭辰…正妻!母儀…天下!”
“神火…乃至…更勝神火…之物…將源源不斷…鑄就…我大胤…無上…兵鋒!”
“此誓…天地…爲證!日月…共鑑!若有…違背…天誅…地滅!”
轟隆——!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依舊陰沉的雨幕,緊跟着是震耳欲聾的驚雷炸響!整個凝華殿都在雷聲中微微震顫!
慘白的電光透過窗櫺,瞬間照亮了寢殿內的一切!照亮了林如海手中那張如同蘊藏着滅世之力的圖紙!照亮了床上蕭辰那蒼白染血、卻眼神如魔似神的瘋狂臉龐!更照亮了林如海眼中那最終沉澱下來的、如同深淵般的決絕!
雷聲滾滾,餘音在殿宇間回蕩不息,仿佛在爲這驚心動魄的誓言做注腳。
林如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泥塑木雕。只有手中那張微微顫抖的圖紙,暴露着他內心翻江倒海的巨浪。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息,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林如海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悠長,仿佛吐盡了心中所有的猶豫、權衡和驚濤駭浪。他慢慢地將手中的圖紙重新卷好,動作異常小心,如同捧着稀世珍寶。然後,他將其仔細地塞入自己寬大的丞相袍袖深處,動作沉穩,不見絲毫慌亂。
做完這一切,林如海才重新抬起頭,看向床上氣息微弱、眼神卻依舊亮得嚇人的蕭辰。
他的臉上,再無半分震驚、猶豫或忌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平靜,一種仿佛將整個家族命運都押上賭桌後、破釜沉舟般的平靜。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潭,將所有情緒都斂藏其中,只剩下最純粹的、屬於帝國宰相的沉穩與威儀。
他對着蕭辰,緩緩地、極其鄭重地,作了一揖。
不再是之前那種流於表面的臣子禮節,而是帶着一種近乎平等的、對盟約締結者的尊重。
“殿下,”林如海的聲音異常平和,卻蘊含着千鈞之力,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蕭辰耳中,“今日之言,老臣…記住了。”
他沒有說“同意”,沒有說“支持”,更沒有說“效忠”。一句“記住了”,卻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這代表着帝國右相林如海,正式接過了蕭辰拋出的、染血的權柄與恐怖的圖紙,踏上了這艘注定駛向驚濤駭浪的巨船!
“殿下重傷未愈,還需靜養。老臣府中尚有上好的百年老參,稍後便命人送來。”林如海直起身,語氣恢復了尋常的關切,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對峙從未發生,“至於趙太醫一案,殿下放心。弑主惡奴,死有餘辜。老臣自會料理幹淨,給陛下,也給這滿朝文武…一個‘滿意’的交代。”
他特意加重了“滿意”二字,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厲芒。趙太醫必須死,而且必須死得“合情合理”,死得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更要死得讓某些人…心驚膽戰!這是他林如海送給新盟友的第一份“投名狀”!
“有勞…林相…”蕭辰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聲音細若遊絲,緩緩閉上了眼睛,但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泄露了他心底翻涌的滔天巨浪。成了!第一步,最艱難的第一步,他賭贏了!林如海這條大鱷,終於被他拉上了賊船!
林如海深深地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蕭辰,不再多言,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向殿門。
“吱呀——”
沉重的殿門被拉開,又在他身後輕輕合攏。
殿外,雨勢不知何時已小了許多,變成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廊下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曳,昏黃的光暈映照着溼漉漉的地面。
林婉兒早已在偏殿更衣暖身,此刻正安靜地站在廊下等候。她換上了一身幹淨的月白色襦裙,外罩一件素色披風,發髻也重新梳理過,只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看到父親出來,她清冷的眸子立刻望了過來,帶着無聲的詢問。
林如海走到女兒身邊,腳步微頓。他看了一眼女兒,眼神極其復雜,有擔憂,有後怕,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他沒有說話,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林婉兒冰雪聰明,瞬間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搖頭,是讓她什麼都不要問。點頭…是告訴她,事情已經發生,且…無可挽回地改變了。她心中猛地一沉,下意識地回頭,望向那扇緊閉的、仿佛吞噬了所有聲音的凝華殿主殿大門。
門內,那個剛剛“死而復生”、眼神冷冽如刀的七皇子蕭辰…究竟是何方神聖?父親…又與他達成了怎樣的協議?
“走吧。”林如海的聲音低沉響起,打斷了女兒的思緒。
父女二人,在幾名相府護衛的簇擁下,沉默地步入漸漸瀝瀝的秋雨之中。相府的馬車早已等候在宮門外。
車輪碾過被雨水沖刷得光潔如鏡的宮道石板,發出單調的轆轆聲響。車廂內,一片沉寂。只有雨點敲打車頂的細密聲響。
林如海端坐如鍾,閉目養神。袖袍之中,那張薄薄的圖紙,卻如同烙鐵般滾燙,時刻灼燒着他的神經。神火銃…蕭辰…東宮…第一門閥…母儀天下…
一個個驚心動魄的字眼在他腦中翻滾、碰撞。
他緩緩睜開眼,眼中再無半分波瀾,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潭。他掀開車簾一角,望向窗外依舊被雨幕籠罩的、龐大而壓抑的皇城輪廓。飛檐鬥拱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如同蟄伏的巨獸。
“山雨…欲來風滿樓…”林如海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低語。那低沉的聲音,很快便被淹沒在車輪碾過水窪的譁啦聲裏。
凝華殿內。
當殿門徹底合攏,隔絕了外面最後一絲光線和聲響,床上那“奄奄一息”的蕭辰,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中的虛弱、疲憊、痛苦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深淵寒潭般的冰冷銳利,以及一股壓抑不住的、如同火山即將噴發的狂喜與滔天野心!
成了!
林如海,這只老狐狸,終於咬鉤了!
雖然只是初步的、心照不宣的結盟,但這第一步,至關重要!這意味着一股足以撬動朝堂格局的龐大力量,開始向他傾斜!
他強忍着身體的劇痛和虛弱感,掙扎着坐起身。九轉紫金丹的藥力仍在持續發揮着作用,修復着他的內腑,但被牽機引和墜馬雙重摧殘的身體,依舊如同一個四處漏風的破麻袋。他需要時間,需要盡快恢復!
“王德!”蕭辰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直守在殿外、心神不寧的王德聞聲,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殿下!奴才在!您有何吩咐?”他看到蕭辰竟然坐了起來,又驚又喜。
“趙明德…”蕭辰的聲音冰冷如刀,“林相會處理。但…凝華殿內…給本王…徹查!所有人…接觸過本王飲食湯藥的…近身伺候的…一個…不許漏!給本王…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其他的…釘子!”他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掃過殿內每一個角落。趙太醫是明面上的毒釘,但蕭辰絕不相信,在這深宮之中,只有這一顆釘子!
“是!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辦!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吃裏扒外的狗東西揪出來!”王德眼中爆發出凶狠的光芒,他比蕭辰更恨這些差點害死主子、也害死他們的內鬼!
“還有…”蕭辰喘息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給本王…準備紙筆…要最好的…熟宣…徽墨…紫毫…”
王德一愣,不明所以。殿下重傷至此,要紙筆做什麼?但他不敢多問,連忙應道:“是!奴才這就去準備!”
寢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蕭辰靠在床頭,閉上眼,感受着身體內那緩慢修復的生機,以及腦海中那如同本能般涌現的、關於“神火銃”乃至更多超越時代的軍工知識。前世作爲頂尖軍工研究員的靈魂記憶,正在與這具身體加速融合
他緩緩抬起手,看着自己蒼白修長、此刻卻掌控着恐怖知識力量的手指。
“林如海…你以爲…一張神火銃…就是全部了嗎?”
“這…僅僅…是開始!”
“大胤的龍椅…我要定了!”
“這盤棋…”
蕭辰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沉睡的凶龍徹底蘇醒,無形的鋒芒刺破凝華殿的陰霾!
“才剛剛…落子!”
窗外,秋雨淅瀝,沖刷着皇城千年的塵埃,也沖刷着即將被鮮血和烈焰點燃的、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