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帶着濃烈鐵鏽腥氣的血液如同火山噴涌出的致命岩漿,瞬間浸透了蘇念衾整個後背靛青單薄的布料。那沉甸甸、冰冷堅硬如同金屬棺槨般的男性軀體,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活性,如同徹底死去的山巒,死死壓覆在她脆弱弓起的背脊之上!
每一次身下戰馬在爆炸氣浪中癲狂的跳躍蹬踏,都將這份重量轉化爲恐怖的物理重錘,狠狠砸在她幾乎要被碾碎的肩胛骨和脊梁上!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肺部被強力擠壓着,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裹挾着血腥與硝煙焚燒的焦糊,混雜着身後那愈發刺鼻濃鬱、如同鐵鏽混合着腐敗內髒的甜腥氣息!
冷!
那滲透衣料、緊貼皮膚的鮮血,初始滾燙,卻在戰馬狂奔帶起的凜冽朔風中,如同淬火的刀鋒,迅速變得冰冷黏膩!死死吸附在皮肉上,帶來一種被蠕蟲包裹的恐怖附着感!寒意順着脊椎瘋狂蔓延!如同跗骨之蛆!
“咳……呃……”
蘇念衾拼盡全力試圖吸氣,破碎的嗆咳卻被身後重物的每一次顛簸沖撞壓得支離破碎。窒息感越來越強!眼前陣陣發黑,冰冷的冷汗瀑布般從額角滾落,模糊的視野裏,是顛簸混亂的光影——燒灼的木塊碎屑如同紛亂的火雨劃過身側!腳下堅硬石板被狂躁的馬蹄鐵撞擊出細密的慘白火花!前方那被強行撕裂的府牆巨大豁口處,濃煙翻滾,人影幢幢,兵刃閃爍的寒光帶起一道道淒厲的血箭!殘存府衛的嘶吼與黑衫襲擊者沉默的拼殺交織成一片死亡的喧囂!
完了!
徹底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凍入骨髓的冰棺,沉重地釘死在她搖搖欲墜的意識深處。蕭執已死!這最後一點價值消失的瞬間,等待她的將是什麼?亂刀分屍?還是……身後永寧侯府的死士如同抓一只逃亡的耗子般將她拖回那煉獄般的侯府深宅?!
就在這瀕臨窒息的絕望邊緣——
“咻!”
一道撕裂空氣的銳響從側後方刺耳射來!如同毒蛇吐出的冰信!
蘇念衾被壓彎的脊背瞬間本能繃緊!但重壓和半邊麻痹的身體讓她根本無法躲避!
嗤啦!
肩頭厚重的墨色披風錦料猛地被撕開一道猙獰的長口!一股尖銳冰冷的厲風如同刮骨刀片,瞬間擦過她被鮮血浸透的冰冷後背!
火辣辣刺痛的瞬間!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靈魂出竅!箭矢?!不!是刀光!有襲擊者趁亂逼近馬側,用短刃撕裂披風,只爲看清馬上累贅的真容?!
那撕裂披風的刀刃一擊即退,如同鬼魅般再次隱入混亂的煙塵和激戰的人群!但蘇念衾背上那被撕裂開的巨大破口,如同被惡意撕開的口袋,猛地灌入更凶猛的寒風,也將她大半被血染透的靛青後背暴露在了火光與追兵如狼似虎的視線之下!
“在那裏——!”一聲尖利的呼喊在混亂中如同定位的楔子,從馬匹斜後方激射而來!帶着獵狗嗅到血腥的狂喜和殺意!
緊接着!“咻!咻!咻!”
三道更爲急促、角度刁鑽致命的破空厲嘯,如同鎖魂的魔爪,成品字形從側翼的煙塵深處激射而出!這一次,目標清晰無比——馬背上那抹被撕裂開墨色披風、露出大片刺目血污靛青的纖弱身軀!
蘇念衾的心髒如同被死神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瞳孔因極致的恐懼驟然縮成針尖!身體僵硬如同凍結!甚至連閉眼的本能都失去了!
“嘶聿聿——!!!”
千鈞一發之際!身下那匹神駿的黑駒如同感應到極致危險,猛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暴烈長嘶!一股源自蠻荒血脈裏的凶性與狂怒瞬間點燃!巨大的馬頭瘋狂甩動,四蹄在地面爆發出恐怖的蹬踏力量,如同一座被激怒的黑色火山,竟在瞬間強行扭過龐大沉重的身軀!
砰!砰!鐺!
兩枚擦着馬頸飛過的漆黑箭矢深深楔入前方混亂戰場的泥土和木柱!第三枚精準射向蘇念衾後心的箭矢,被黑駒那突然甩起的、沉重如同戰錘般的粗壯左前蹄硬生生踢得偏轉方向!箭頭與鐵蹄碰撞發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巨大的沖擊力讓馬身劇烈一晃!蘇念衾的身體被這狂暴的甩動狠狠顛起!後背的劇痛伴隨着那死死壓覆在背上的冰冷鎧甲重物,幾乎將她肺腑徹底碾出胸膛!口中鹹腥猛地翻滾!一絲暗紅色的血線從她緊咬的唇角不受控制地蜿蜒而下!
“嗬……”身後,壓在她脊背上的那座沉重“小山”,在那劇烈顛簸撞擊下,喉管深處似乎極其極其艱難、極其微弱地溢出了一絲氣音。那聲音微若遊絲,混雜在風聲馬嘶中幾不可聞,卻帶着一種近乎肉體崩解時最後的、無意識的痙攣顫動!
他還……沒徹底死透?!一絲難以言喻、如同毒刺般的冰冷僥幸瞬間刺入蘇念衾凍僵的神經!
然而根本無暇思考!
黑駒強行格開奪命箭矢的悍勇舉動也徹底激怒了襲殺者!濃煙火影深處,更多的黑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舍棄了前方的纏鬥,刀鋒寒光閃爍,朝着這瘋狂一騎悍不畏死地包抄堵截過來!更遠處,將軍府西北角那片之前就已燃起的不祥暗紅色毒煙火光,此刻如同潑了滾油,猛地向上瘋狂爆卷升騰!濃煙深處竟然又透出幾點更爲詭異幽綠的磷火閃光!如同煉獄魔眼在濃煙中睜開!整個混亂戰場的煙塵都仿佛被那綠火攪動,帶着一股刺鼻的焦糊臭氣!
毒煙正在擴散!向着她們這邊急速蔓延!
“駕——!”蘇念衾幾乎是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從被擠壓變形的胸腔裏拼命擠出這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帶着孤注一擲的哭腔!冰冷的右手不顧一切地狠狠揮下——不是抽打!而是用盡她所能爆發的全部力量,瘋狂地、近乎失控地拍打在劇烈喘息、因吃痛而暴躁狂怒的馬頸要害側部!
掌心感受到的是硬實肌腱冰冷劇烈的搏動!這一擊無異於火上澆油!
“嘶——!!!”戰馬徹底被激怒!這來自背上新“主人”的痛苦一擊混合着本能的求生欲,讓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可怕速度!巨大的身軀如同離弦的黑色箭矢,蠻橫地撞開兩個試圖側面攔截的黑影!骨頭碎裂的咔嚓聲在喧囂中驚心動魄!帶着背上一輕一重兩道絕望身影,朝着前方那道火光映照下、如同巨獸裂口般的將軍府側牆豁口,如同隕石般猛撞過去!
豁口內煙塵彌漫,血火紛飛!
就在黑駒鐵蹄踏碎的青石板飛濺火星、龐大的身軀挾帶着亡命的氣勢即將沖入那豁口陰影的刹那——
“咻!”
一道異常陰險、角度刁鑽得令人心膽俱裂的幽暗流矢,毫無征兆地從豁口側翼一段仍在燃燒的、半塌的矮牆斷壁殘骸深處激射而出!
箭矢的顏色並非純黑,在躍動的火光下泛着一絲鬼火般的幽綠磷光!速度並不算最快,但勝在角度!它完全避開了正在豁口中間激烈拼殺的衆人,如同蟄伏在陰影裏的毒蛇,無聲無息地射向——剛剛強行沖撞進豁口、馬背上那道被墨色破披風半裹、背上馱着一個巨大沉重“包裹”的靛青身影!
目標是蘇念衾被鮮血浸透、在火光下暴露無疑的腰眼側後!
時機太毒!位置太絕!
蘇念衾正被巨大的顛簸和馬匹沖入豁口驟然變向的離心力帶得整個身體向左側傾斜!視野中是亂舞的火光和刀影!所有感官都被巨大的喧囂和撕扯感塞滿!根本無從察覺這一箭!
冰冷的死意如同無形的蛛絲,悄無聲息地將她纏繞包裹。
嗤!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布料被冰針刺破的聲音!
那支泛着不祥幽綠光芒的流矢,如同地獄伸出的冰冷觸角,精準地、無聲無息地撕開了蘇念衾左側腰際,那件厚重墨色披風被巨大重壓拉扯得緊繃的褶皺縫隙!
它沒有洞穿骨骼,甚至沒有深入多少。
僅僅是箭簇的前端,帶着冰冷刺骨的殺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腐敗氣息,輕輕地、又極其精準地,刺穿了最外層厚重的墨錦,然後……死死地、釘掛在了披風內側第二層——蘇念衾那件單薄靛青色布裙靠近腰帶的側後位置!
箭矢刺入布料的瞬間,一股極其細微的、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甜膩腥氣的墨綠色液體,在箭頭接觸布料的刹那間從箭簇接縫處滲出!瞬間在靛青布料上染開一小圈極其刺眼、如同黴斑擴散的暗綠色污痕!
箭矢的沖力微乎其微,但蘇念衾卻仿佛被瞬間被一條冰水淬過的毒鞭狠狠抽中!她猛地弓緊了身體!從唇齒間迸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痛呼:“呃——!!”
不是因爲身體被穿透的重創!而是那箭頭接觸肌膚瞬間傳遞來的、一種難以描述的、如同萬根冰針瞬間刺入骨髓最深處、混合着詭異撕裂痙攣般的劇痛!痛楚尖銳而短暫,但留下的冰冷與惡寒感瞬間席卷了半邊腰腹!
是毒!
那箭——淬了見血封喉的劇毒?!還是……某種更陰邪的腐蝕或麻痹藥物?!
巨大的驚恐如同冰錐鑿開了她的天靈蓋!完了!躲過了刀兵之劫,竟被這暗中射來的流矢所污?!
豁口陰影深處,亂影晃動。在箭矢命中目標的瞬間,蘇念衾混亂的眼角餘光似乎捕捉到那片矮牆斷壁的燃燒陰影下,一道異常瘦長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煙霧,無聲無息地縮回了殘牆之後。那人的動作快若鬼魅,身形輪廓在明滅火光中如同一個被拉長的、扭曲的黑色剪影。
“殺出去——!”前方,豁口盡頭處,一個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爬出的府衛什長揮舞着卷刃的長刀,發出垂死的呐喊,爲這瘋狂的沖鋒指明唯一的生路!
黑駒似乎也感應到背上唯一清醒“控制者”那瀕死絕境般的殺意!在毒箭帶來的詭異冰冷刺激下,巨大的馬身爆發出最後一絲壓榨般的潛力!猛地甩開四蹄!朝着那豁口盡頭的、被濃煙暫時遮蔽的府外黑暗地帶狂沖而去!
風!冰冷的黑暗席卷而來!
眼前驟然開闊!腳下不再是規整的府內石板路,而是坑窪顛簸的、布滿亂石淤泥的城西寒霜巷!
但身後——
“追——!” “別讓他們跑了——!” 豁口內,追兵的怒吼如同跗骨之蛆!
“噠噠噠噠——!”
沉重的馬蹄砸在冰冷溼滑的巷弄地面上,濺起渾濁的泥漿。黑駒的速度絲毫未減!巨大的沖擊力讓蘇念衾的身體如同海嘯中的浮萍,每一次顛簸都死死摳緊冰冷的鞍橋才避免被徹底甩落!而那具沉重如山的軀體失去了意志的枷鎖和最初力量的束縛,在這狂暴的奔逃顛簸中,下滑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如同傾斜的山崖!
終於!
轟隆!
在一次巨大的顛簸中,那壓覆在蘇念衾背上、早已瀕臨滑落邊緣的沉重軀殼,如同傾倒的巨石,猛地從馬鞍後橋上失去了最後的平衡支點!裹帶着那件殘破的墨色披風,沉重無比地向下後方滑墜!
“不——!”蘇念衾發出一聲魂飛魄散的驚叫!她的右手死死抓着前鞍橋,左手本能地、徒勞地向後探去,試圖抓住那片滑落的布料!
抓住披風的一角?
不!披風殘破滑落之下,她冰冷的指尖觸手可及的——
是蕭執滑落軀體腰間懸掛着的一件硬物!冰冷!沉重!形狀是長方的印信模樣!觸感溫潤又堅硬!在劇烈的顛簸晃動中,她因驚亂而痙攣的手指,無意識地、慌亂地狠狠攥住了那冰冷硬物的頂端!
刺啦!
布料撕裂的刺耳聲清晰傳來!
是那件早已被撕裂的墨色披風不堪重負!肩側一大片殘存的完整料子被她慌亂的一抓硬生生從固定處徹底撕裂拽脫!
蘇念衾驚恐絕望地看着手中抓下的物件——並非是救命稻草般的衣角,而是一塊通體金輝閃耀、上綴蟠龍鈕、印台方正厚重無比的金鎖玉印!那玉印上端纏繞固定着的金索環扣,死死連着被她生生扯脫拽下的一大片墨色披風破布!金鎖印的底部,一片刺眼的暗紅黏膩半凝固的污血,正順着印的邊角緩緩滾落!
是蕭執的將軍印信!
而蕭執本人——
轟!
沉悶如同麻袋砸落地面的重響緊隨而至!伴隨着骨頭磕碰碎石令人牙酸的細響!那具失去生命力的沉重軀體徹底從馬背上滑脫,裹着剩餘的破敗披風殘片,重重地砸落在後方冰冷的巷弄泥濘裏!濺起一片渾濁的泥漿和血水混合物!
黑駒因爲背上負重陡輕發出一聲略帶釋放的嘶鳴,速度似乎更快了半分!
身後追擊的腳步聲和怒吼如同滔天巨浪瞬間逼近那泥濘中倒地的墨色身影!
“將軍——!”蘇念衾的心肺如同被無形的巨爪撕裂!巨大的恐懼、荒謬的僥幸、徹底拋棄的絕望……所有情緒混雜着喉頭壓抑不住的血腥味炸開!蕭執一死,那劇毒流矢和她手中這染血的將軍印信……意味着什麼?!永寧侯府的追殺將徹底不死不休!
就在這心神徹底被恐懼吞噬的瞬間——
她的目光被馬匹疾馳帶起的狂風壓得不由自主地掃過手中這塊沉重冰冷、淌着濃稠血污的金鎖玉印——
玉印方正印面的血污之下……似乎……隱隱有字?!
不!不是字!
是被滾燙濃血浸透又半凝固後黏住、緊貼在玉印光滑冰冷的印面與殘破墨色披風布片夾層中的一角——
一片極其不規則的、巴掌大小、被揉得皺皺巴巴的、浸透大半暗紅色鮮血、但邊緣似乎還殘留着燒焦卷曲痕跡的……
紙?!
這片血紙的邊緣,在疾馳顛簸的火光掠影中,蘇念衾捕捉到了一行極其微小、僅有兩三個、被血浸染糊化、卻依舊能勉強辨識出是鐵畫銀鉤般力透紙背痕跡的墨字!
“速……至……”
後面是什麼?!完全糊在暗紅的血污裏!但那力透紙背的剛硬筆鋒……只屬於一個人!是蕭執的筆跡!
什麼時候?!他在什麼時候將這紙片塞進披風,又或者……是更早?!
是昨夜?!是更早前?!在靜園?!在甬道?!在書閣?!
轟!
這個發現如同驚雷在蘇念衾一片混沌驚懼的腦海中悍然炸開!撕開了無邊的黑暗!生路?!一個被血污覆蓋的指向?!
噗!噗!
兩道沉悶的銳器入肉聲撕裂寒風!
追兵已至!兩支閃爍着幽光的弩箭劃破夜色,帶着淒厲的破空聲狠狠釘在了墨色披風覆蓋着的、泥濘中那具“屍身”的肩背位置!箭尾微微震顫!如同死亡的宣告!
“拿下!死活不論——!”追擊者首領那嘶啞決絕的吼叫如同喪鍾敲響!
黑駒在蘇念衾完全無意識的勒控和馬匹自身的慣性下,如同發狂般沖入了寒霜巷更深處的一片巨大空曠陰影——一片早已廢棄多年、斷壁殘垣間彌漫着濃重腐朽和冰凍腥氣的魚骨灘荒場!巨大的龍骨和破碎船板如同遠古巨獸的骸骨,在冰冷清冽的月光下泛着慘白幽光!
身後的喊殺聲、腳步追擊聲被這巨大廢墟的扭曲地形暫時阻隔了一瞬!但蘇念衾毫不懷疑,如同陰影裏射出的毒箭,死亡隨時會再次追來!
身下暴怒狂奔的戰馬在耗盡最後一絲沖刺力量後,沖勢終於不可避免地減弱。巨大的慣性讓馬匹沉重地踏過幾塊斷裂的船板,發出一連串不堪重負的木頭呻吟。
前方——廢墟深處唯一顯眼的地標——那座孤零零矗立在魚骨灘邊緣最高土丘上的廢棄殘破望樓!它只剩下半截風化嚴重的青灰色塔基和幾根粗大的、扭曲的木樁骨架,如同一只被拔了羽翼的猛禽骨爪,突兀地刺向低垂的鐵灰色天幕。
月光清冷如霜,毫無遮攔地潑灑在斑駁的塔基上,形成一片相對開闊的光照高地。
“籲——籲——!!!”蘇念衾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聲音嘶啞到破音,死死勒緊手中冰涼的繮繩!不是想讓馬匹減速,而是逼迫它改變方向——沖向那片唯一的光明!沖向那殘破望樓孤立又死寂的所在!
戰馬在她瘋狂又徒勞的拉扯下發出憤怒不耐的長嘶,卻也因體力的巨大消耗無法爆發出新的沖刺,巨大的頭顱痛苦地甩動着,前蹄在冰冷的淤泥中踏起片片渾濁水花,踉蹌着、極不情願地調轉方向,帶着一騎背上的孤伶身影,艱難而危險地沖向了那片開闊的土丘!
“噗——”
巨大的馬身踉蹌着踏着凍結的淤泥,最終停在了望樓下方那風化得幾乎成爲碎石堆的塔基邊緣。它劇烈喘息着,噴吐着白霧,汗水和泥水混合着在油亮的皮毛上流淌。
蘇念衾幾乎是從馬背上翻滾摔落!右腳在觸地的瞬間踩中一塊冰滑的石頭!劇痛伴着刺骨的冰冷瞬間從腳踝鑽入骨髓!“呃啊!”一聲短促的慘呼!身體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撲倒!
她掙扎着用雙手撐住冰冷粗糙、布滿沙礫和碎骨的硬地,才沒徹底摔破臉面。肺部炸裂般地疼痛!每一次抽吸都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和廢墟彌漫的腐臭。冰冷的汗水混着血污黏在額發上,視線一陣發黑。
後背那被毒箭撕破的靛青布料下,被箭頭擦破的那一小片皮膚依舊殘留着冰冷刺骨的詭異寒意,那處感覺不到流血,卻帶着一種深嵌骨髓的冰冷麻痹感!更糟糕的是……左肩後方被撕裂披風時劃破的布料下,被刀刃冷風割破的肌膚傳來陣陣冰冷的刺疼!鮮血似乎正緩慢浸出!那支掛在披風裏、箭頭泛着幽綠暗光的毒箭……正隨着她的動作在腰間輕微晃動!
蘇念衾驚駭地一低頭!
腰間靛青布裙的腰帶附近,那支被披風掛住的詭異流矢赫然在目!箭頭那細微的裂痕處,之前滲出的那點墨綠色、帶着甜膩腥氣的粘稠毒液,此刻竟在冰冷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鬼魅般的磷光!那暗綠色的光澤……與遠處將軍府西北角那片仍在燃燒的暗紅火光邊緣跳動的幽綠磷火……
一模一樣!
蘇念衾的心髒如被冰錐狠狠刺穿!一個荒謬又惡毒到極點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上心尖——
永寧侯府的死士……怎麼會用帶着“將軍府”毒煙標記的箭?!這標記……這磷火……明明是將軍府西北角那片詭異烽火的延伸!是陷阱!內應?!嫁禍?!還有那道放完冷箭就縮回陰影的瘦長身影?!
這劇毒的流矢……這幾乎致她於死地的刺殺……究竟出自誰之手?!
巨大的疑雲和冰冷的恐懼瞬間覆蓋了身體的疲憊與痛楚!她猛地抬頭!死死盯向身後那片混亂追來的方向!必須離開!必須到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她要弄明白那張染血的紙片上到底寫着什麼!
她掙扎着、拖着扭傷的右腳試圖站起,踉蹌着想要爬上望樓那半截孤高的殘破塔基。
“唔!”
左腳腳踝一陣劇痛!她再次摔倒在地!右手中攥着的那方沉重冰冷的金鎖玉印,連同印面上緊黏着的那片血污紙團,在摔倒的瞬間脫手滾落!沉重冰冷的印台狠狠砸在旁邊一塊凸起的青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而那片黏在其上、浸透血污又被撕扯得邊緣卷曲的紙片,如同風中的枯葉,被撞擊的力道震開一條縫隙!紙片沾染着污血的背面邊緣,一點點掙扎着翹起!
月光瞬間傾灑在那暴露出的紙角背面之上!
燒焦卷曲的邊緣清晰可見!
那被暗紅血污覆蓋之下,一行細若蚊蠅、卻又帶着某種獨特古樸韻味的墨字邊緣……終於借着冷冽的清輝,頑強地顯露出了一筆殘缺卻力透紙背的鋒芒!
“……青……”一個極其模糊,卻又觸目驚心的半字!
青什麼?!
青州?!青萍?!青龍門?!她死死地盯着那個模糊扭曲的墨字,大腦瘋狂轉動!這是……活命的唯一路線?還是下一個要命的圈套?!
就在蘇念衾心神劇震、呼吸停滯的瞬間——
“咻——!”
一道更爲強勁、更爲尖銳、帶着一種徹底鎖定不死不休意志的奪魂厲嘯,如同追索而來的地獄審判之矛,從側面寒霜巷深處無盡的黑暗陰影中,撕裂空氣,帶着淒厲的尾音,直取——撲倒在地、因震驚而暫時失去了所有防護動作的蘇念衾!箭頭那一點令人心膽俱裂的幽綠磷光,在月光下如同索命的毒咒,直沖她此刻完全暴露的、正在劇烈起伏的心口位置!
無處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