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東市街頭,一輛華貴至極的馬車緩緩停下。
一只穿着雲錦軟緞繡鞋,輕輕踏在了腳踏上。緊接着,一個纖細柔弱的身影,被兩個丫鬟一左一右,幾乎是半攙半抱地扶下了馬車。
刹那間,仿佛連巷子裏渾濁的空氣都爲之一清。
溫瓊華穿着一身極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外罩一件銀狐裘鬥篷,襯得她本就瓷白的肌膚幾乎透明。
烏黑如瀑的長發只用一根簡單的玉簪鬆鬆挽着,幾縷碎發垂在頰邊,更添幾分慵懶的病弱之美。她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唇色極淡,如同初綻的櫻花,整個人精致脆弱得如同琉璃美人,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她一出現,整條街都安靜了一瞬。
“那是........宣和王府的溫小姐?”有人小聲驚呼。
“天,她竟親自來了!”
“莫不是來找柳三娘麻煩的?”
溫瓊華對周遭的議論恍若未聞,只淡淡掃了一眼街邊的鋪面,輕聲問道:“柳家面館,在何處?”
流螢低聲道:“小姐,就在前面拐角處。”
溫瓊華點頭,緩步朝那方向走去。
她走得極慢,仿佛每一步都耗費力氣,可脊背卻挺得筆直,如一支傲雪寒梅,清冷孤高。
街角處,柳三娘正低頭揉面,忽覺周圍安靜下來。她疑惑抬頭,正對上溫瓊華那雙清凌凌的眸子。
“你......”柳三娘怔住。
溫瓊華靜靜看着她,唇角微彎:“姑娘,可還有陽春面?”
溫瓊華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柳三娘生得清秀可人,雖穿着粗布衣裳,卻收拾得幹淨利落。此刻她眼中滿是惶恐,卻倔強地挺直了背脊,不肯露怯。
“聽說這裏的陽春面不錯。“溫瓊華開口,聲音如清泉般悅耳,“給我來一碗。”
柳三娘愣住了,顯然沒想到這位高門貴女真的是來吃面的。在被對方的美貌驚到回神之後,她連忙將溫瓊華請進店內最幹淨的一張桌子,用袖子又擦了擦本就光亮的桌面。
“小姐稍等,面馬上就好。”柳三娘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溫瓊華環顧四周。鋪面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牆上掛着幾幅簡單的字畫,桌上擺着新鮮的野花,處處透着用心。
正當溫瓊華出神時,店門突然被猛地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挾着冷風闖入,正是匆匆趕來的謝臨風。
他一身月白色長袍因疾馳而略顯凌亂,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打溼,卻絲毫不減其清冷氣質。
那雙如墨般深邃的眼睛在看到溫瓊華的瞬間,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溫瓊華抬眸,與未婚夫四目相對。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非正式場合見面,卻是在如此微妙的情境下。
這時,柳三娘從廚房出來,她本想問問貴客有沒有忌口,卻看到兩個如同畫裏走出來的人對視着。
一股莫名的酸澀涌上心頭,她大概是知道這位女子是誰了。轉身想走,卻被謝臨風一把拉住,將人擋在身後。
謝臨風一臉冷意,語氣裏夾雜着警告:“溫小姐,有什麼事情,沖着謝某人來,你爲難一個姑娘家,有什麼意思?”
溫瓊華呆愣了一瞬,怒極反笑,也不理眼前之人,問旁邊的流螢、碧桃,“我爲難她了?”
流螢、碧桃已是氣急,捏着拳頭,咬牙切齒道,“自然沒有,小姐來這,只是要了碗陽春面。”
又問到那人身後之人,“我爲難你了?”
柳三娘此時還是懵的,卻也是如實相告,“小姐只是找我要了碗陽春面。”
謝臨風面色漸漸發白,難得的顯出一絲窘迫。
“公子,你這是做什麼。”柳三娘小心地拉了拉謝臨風的袖子,又覺得不好,急忙轉身又進了廚房。
店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謝臨風的目光在溫瓊華和廚房方向來回掃視,似乎在判斷她此行的目的。
而溫瓊華則氣定神閒地坐着,纖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細微的聲響。壓根不理那樹樁子一般的人。
就在這時,柳三娘端着一碗熱氣騰騰、飄着蔥花的陽春面,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她低着頭,避開謝臨風的目光,將面碗輕輕放在溫瓊華面前鋪着白錦的桌子上,聲音細若蚊呐:“貴客....您的面好了。”
溫瓊華的目光落在面碗上。清湯,白面,幾點翠綠蔥花。
她拿起旁邊同樣被擦拭得鋥亮的竹筷,動作優雅得如同拈花。她挑起幾根面條,輕輕吹了吹,然後送入那花瓣般粉嫩的唇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包括謝臨風。
溫瓊華細嚼慢咽,動作極其緩慢。半晌,她放下筷子,拿起絲帕,輕輕按了按唇角,抬起眼,看向緊張得手指幾乎要絞斷圍裙的柳三娘。
就在謝臨風以爲她會說出什麼刻薄挑剔的話時,卻聽她軟軟地開口,語氣平淡無波:
“嗯,湯清味正,面條也筋道。”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柳三娘臉上,唇角那抹淺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麼一絲絲,聲音依舊輕軟:
“手藝不錯。”
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微微蹙眉,掩唇又咳了兩聲,聲音帶着一絲疲憊:“流螢,碧桃,回府吧。我累了。”
流螢和碧桃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她。
溫瓊華在丫鬟的簇擁下,儀態萬方地走出面館,自始至終,沒有再給謝臨風一個眼神,仿佛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對了,我聽說,謝府還有個大公子?”溫瓊華掀開布簾的時候突然回頭道。也不等謝臨風回答,勾唇一笑便離開了。
謝臨風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纖細柔弱的身影消失在華麗的馬車裏,聽着車輪碾壓青石板路發出的轆轆聲響漸漸遠去。他低頭看看溫瓊華坐過的、鋪着雪白錦緞如今卻空了的凳子。
謝臨風只覺得一股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準備好的所有質問,在她這副全然無辜、又似乎洞察一切的態度面前,竟顯得如此可笑和多餘。一股前所未有的煩躁和......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