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檔案。他熬夜整理的？…這個木頭。” —— 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凌晨三點》
遺忘圖書館的地下深處，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手電光柱刺破黑暗，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巨大蒸汽管道與古老書架間晃動，每一次掃過斑駁牆壁上那猙獰的「⌘」符號，都讓阿莫的心跳漏掉一拍。
2086 處。
這裏果然是他們的一個巢穴。
周顧的狀態則更像一台進入最高警戒模式的戰爭機器。
他左手平舉手電，光束穩定無比，右手虛按在腰間的能量手槍上，每一步都落在最穩固的地面，悄無聲息。
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掃描儀，掠過每一個陰影角落、每一處可能隱藏機關或敵人的縫隙。
剛才與那嗜血匕首的短暫交鋒，讓他周身散發的寒意更加凜冽。
兩人沿着狹窄的、向下傾斜的維修通道艱難前行。
那微弱的、與懷表同源的能量信號，如同黑暗中的蛛絲，指引着方向，卻也將他們引向更深的未知。
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鏽跡斑斑的金屬防火門。
門虛掩着，露出後面更加深邃的黑暗，那股混合着化學味兒的、消毒水的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像是腐爛電子產品又像是化學藥劑的味道更加濃鬱了。
周顧示意阿莫停下，自己則側身貼近門縫兒，仔細傾聽了片刻，然後極其緩慢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地將門推開了更大的縫隙。
門後的景象 —— 讓即使有所準備的兩人也感到一陣心悸。
這是一個被改造過的巨大地下空間，似乎是利用圖書館舊時的密集書庫擴建而成。
但原本存放書籍的鋼架此刻大多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令人不安的設備：
閃爍着幽綠光芒的培養槽，裏面浸泡着難以名狀的、扭曲的有機組織；
無數的能量導管如同扭曲的血管，在地面和天花板之間蜿蜒盤繞，連接着中央方位的數個布滿接口的操作台；
而角落裏，堆放着一些籠子，裏面似乎曾有活物，但現在，只留下暗紅色的污漬和撕扯的痕跡。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牆壁。
幾面巨大的能量屏幕鑲嵌在原本是書架的位置上，雖然大部分屏幕已經熄滅，但仍有少數閃爍着殘缺不全的數據流和……情感波動頻譜圖！
那些頻譜劇烈地起伏着，峰值處標注着古老的拉丁文詞匯：Dolor（痛苦）、Timor（恐怖）、Ira（狂怒）……甚至還有 Extasis（銷魂）。
而在一個操作台的透明罩下，赫然擺放着幾件物品：
一個裂了縫的木質八音盒（與趙芹的那個極其相似）、一本皮質腐爛的日記本、甚至還有一件看起來像是孩童的、沾着污漬的玩具布偶……
它們都被連接着細小的探針，似乎在不斷抽取着什麼。
這裏根本不是一個實驗室。這是一個情感屠宰場。
阿莫感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強烈的負面情緒殘留如同污濁的浪潮，沖擊着他的感知，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仿佛能聽到無數細微的、絕望的哀嚎和尖叫在這個空間裏回蕩。
周顧的臉色似乎更難看些，但他強行壓制得很好、反而看不出來什麼情緒。
周顧快速而仔細地掃描着整個實驗室。
他走到中央操作台前，嚐試啓動，但大部分系統似乎都已被緊急清除或物理破壞。
“他們撤離得很匆忙。”周顧檢查着主控電腦被暴力撬開的內存插槽和燒毀的硬盤，“但應該沒走太久。”
他的目光落在操作台一角，那裏有一個不起眼的物理接口，似乎連接着一個獨立的備用存儲單元。
他嚐試用自己的終端連接。
“需要權限破解……很復雜的加密……”周顧的眉頭緊鎖，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操作，屏幕上的進度條緩慢地爬升。
阿莫靠在一個冰冷的培養槽上，努力抵抗着環境中強烈的情緒污染，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牆壁上那些殘存的情感波動頻譜吸引了。
尤其是那個代表 Dolor（痛苦）的波段，竟讓他感到異常地強烈和……熟悉。就好像是......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面顯示着痛苦波段的能量屏幕。
轟——！
遠比觸碰懷表和匕首時更加龐大、更加混亂、但也更加核心的情感洪流瞬間將他吞沒！
這不是單一的物品記憶，而是無數痛苦記憶的聚合體！
是 2086 處從這裏所有被“加工”過的物品中抽取、提純、甚至可能還扭曲放大後的痛苦本質！
他看到、感受到：
—— 無數張扭曲的面孔在尖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 失去至親的剜心之痛、被至信之人背叛的徹骨冰寒、病痛折磨的無盡絕望……
—— 還有一些更加詭異的、仿佛被強行植入的、不屬於人類的情感碎片：冰冷機械的觀察感、貪婪的汲取欲、以及……一種純粹的、對“數據”和“效果”的狂熱……
在這片混亂的、幾乎要將他意識徹底撕碎的痛苦風暴中心，終於！
他猛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卻讓他靈魂震顫的熟悉感！
是上官元！
不是影像，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獨特的、陽光般溫暖卻又帶着堅定韌性的靈性籤名的殘留！
雖然這一點殘留已經被無盡的痛苦污染和掩蓋，但他絕不會認錯！
上官元...元的氣息……曾經也出現在了這裏？！
或者說，他的某部分“情感”或“記憶”，難道也曾被……抽取過？！
這個念頭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刺穿了阿莫的心髒！
“呃啊——！”他再也無法承受，猛地抽回手，整個人癱軟下去，劇烈地幹嘔起來，眼淚和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阿莫！”周顧的破解被打斷，他一個箭步沖過來，扶住幾乎虛脫的阿莫。
他看到阿莫慘白的臉色和渙散的眼神，立刻明白他剛才經歷了什麼。
周顧的目光猛地投向那面情感波段爲“痛苦”的屏幕，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駭人。
他幾乎是粗暴地將阿莫拖離那面屏幕，讓他靠在一個相對能量“幹淨”的金屬櫃旁。
“你看到了什麼？”周顧的聲音緊繃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弦。
“……元……”阿莫的聲音破碎不堪，帶着劇烈的喘息，“……他的……痕跡……在這裏……被……他們……”他無法完整地說出那個可怕的猜測。
周顧的身體猛地僵住了。
扶住阿莫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
他緩緩轉過頭，再次看向那片冰冷的實驗設備，看向那些抽取情感的工具，看向代表着無盡痛苦的能量波段。
這一次，他冰藍色的眼睛裏不再是純粹的冷靜和審視，而是燃起了一種近乎實質的、冰冷的風暴。
那是一種極致的憤怒，被強行壓抑在絕對理性的冰層之下，卻更加令人恐懼。
他沒有說話，但整個空間的氣溫仿佛都又下降了幾度。
他鬆開阿莫，走回操作台，不再嚐試破解，而是直接從大腿側袋抽出一把高頻能量匕首，狠狠地刺入了那個備用存儲單元的物理連接口！
“滋啦——！”刺耳的能量短路聲響起，火花四濺！
他在用最暴力的方式嚐試數據恢復！
與此同時，他手腕上的終端屏幕亮起，直接接通了秩序司內部最高優先級加密頻道， 認證通過了所有常規程序。
“我是周顧。”周顧的聲音冷得像是絕對零度的冰。
“授權代碼：Sigma-7-Omega。”
“目標：城西遺忘圖書館地下，確認 2086 處非法實驗室。”
“現場發現情感能量提取及武器化證據，並涉及高度敏感人員歷史案件（上官元）。”
“請求立刻派遣絕對忠誠的‘清潔小隊’接管現場，最高隔離等級。所有數據直接向我匯報，屏蔽一切其他訪問權限。立刻執行！”
頻道那頭似乎被他的身份代碼和命令內容震驚了。
停頓了數秒後，那頭才傳來一個極其嚴肅的聲音：
“授權確認。命令已接收並執行。”
“清潔小隊預計七分鍾後到達。”
“—— 周督察，請確保自身安全。”
周顧關閉通訊，看也沒看那冒着黑煙的存儲單元，轉身回到阿莫身邊。
阿莫依舊癱坐在那裏，身體微微發抖，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氣中某個不存在的點，仿佛還沉浸在剛才那可怕的發現中。
他不敢想象，上官元離世前究竟遭遇了什麼......
周顧在阿莫面前附身，蹲下，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阿莫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伸出手，不是觸碰阿莫，而是從自己貼身的衣袋裏，取出了一個扁平的、金屬質地的軍用水壺。
周顧擰開了蓋子，遞到了阿莫面前。
裏面不是水，而是一種散發着淡淡清涼氣息的透明液體。
“喝下去。”周顧的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但在他命令式的口吻下，似乎還隱藏着一絲極其細微的、別的東西，“能穩定你的神經。”
阿莫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個水壺。這是……關心？從這個冰山一樣的男人身上？
他遲疑地接過水壺，抿了一口。
液體冰涼，帶着一種奇特的草木清香，流入胃裏後，確實帶來一絲舒緩，讓那針扎般的神經從炙熱的痛楚和翻騰的惡心感中稍稍得到了平息。
“……謝謝。”阿莫的聲音依舊沙啞。
周顧沒有回應，只是拿回水壺蓋好，重新放回衣袋。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實驗室深處，側臉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冷硬而決絕。
“他會付出代價的。”周顧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是一句鐫刻在寒冰上的誓言，帶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
阿莫抬起頭，看着周顧挺拔而冰冷的背影。在這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感覺到，周顧追查 2086 處，或許並不僅僅是爲了任務，或者秩序司。
他們之間，因爲上官元的影子，因爲這片情感屠宰場的罪惡，似乎悄然建立起了一種冰冷而堅固的、說不清的紐帶。
無聲的陪伴，有時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遠處，已經隱約能聽到秩序司的特種懸浮引擎特有的低沉嗡鳴聲。
清潔小隊的人正在迅速接近。
新的風暴，即將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