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開獎那天，陳非正在圖書館抄錄物理系的課程筆記。窗外的銀杏葉落了滿地，金黃一片，她筆尖的沙沙聲和翻書聲混在一起，倒也清靜。直到李紅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手裏攥着一張皺巴巴的報紙，她才抬起頭。
“陳非！開獎了！這期彩票的頭獎號碼是……”李紅跑得太急，話都說不連貫，指着報紙上的數字，“你上次買的那注，是不是這個？”
陳非的心猛地一跳，手裏的鉛筆差點掉在地上。她放下筆，接過報紙，手指有些發顫地找到彩票開獎欄。那串數字她記得清楚，是用前世某個重要實驗的日期組合的，此刻正清清楚楚地印在報紙上，旁邊標着“一等獎：1000元”。
真的中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波瀾，抬頭對李紅笑了笑：“好像……是我的號碼。”
“什麼叫好像！就是！”李紅比她還激動，抓住她的胳膊晃了晃，“一千塊啊！陳非你發了！這下再也不用啃窩窩頭了！”
周圍的同學聽到動靜，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着。趙雅麗也在其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着陳非的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上次在彩票站的嘲諷，此刻像巴掌一樣扇在她臉上。
陳非沒理會衆人的目光，只是把報紙疊好放進兜裏，拿起筆記：“我先去兌獎，筆記借你抄抄？”
李紅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你快去快去！筆記我幫你收着！”
兌獎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福利彩票中心的工作人員核對了彩票號碼，又登記了身份信息，就讓會計點了一千塊錢給她。厚厚的一沓紙幣，用牛皮紙包着，沉甸甸的，捧在手裏像捧着一塊燒紅的烙鐵。
走出中心時，秋風迎面吹來，陳非才覺得手腳漸漸有了知覺。她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把錢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的布袋裏，又用別針別在衣服內側——這年代治安不算太好，她不敢大意。
路過郵局時，她腳步頓了頓，轉身走了進去。
“同志，寄錢。”她走到櫃台前，從布袋裏數出三百塊，又拿出信紙和信封。
郵局的工作人員是個中年阿姨，見她年紀輕輕就寄這麼多錢，好奇地問：“給家裏寄的？”
“嗯，給我爸媽。”陳非低頭寫地址，筆尖在信紙上劃過，寫下家裏那個熟悉的小院地址。
信上她沒說錢是怎麼來的，只說自己學習好，得了學校的特等獎學金，讓父母別太勞累，父親別總去工廠加班，母親也別再去給人縫補衣服了。最後她加了一句：“哥快結婚了，這筆錢先存着，以後我還能寄。”
寫完信，她把錢和信紙一起遞給阿姨，看着她蓋上郵戳，心裏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前世她讀書讀到博士，父母爲了供她，頭發早早白了，父親還落下一身病根。這輩子，她終於有能力讓他們輕鬆點了。
走出郵局，陽光正好，陳非覺得渾身都輕快了。她沒直接回學校，而是繞到百貨大樓，給自己買了支鋼筆——之前那支鉛筆頭實在太寒酸了，以後聽物理系的課，記筆記也方便些。
路過書店時，她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在物理系的書架前，她站了很久，最後挑了本《大學物理》和一本《量子力學導論》，都是厚厚的精裝本，花了她將近十塊錢。
付賬時，售貨員用異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一個女生，買這麼難的物理書？
陳非沒解釋，抱着書走出書店，腳步輕快。
回到宿舍時，趙雅麗她們都在。看見她手裏的新書和鋼筆，趙雅麗的臉更難看了，陰陽怪氣地說：“喲，這是中了多少錢啊？都買得起精裝書了。”
陳非沒理她，徑直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把書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裏，又把鋼筆別在胸前的口袋裏。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書脊上，“大學物理”四個字閃着淡淡的光。
“陳非，你真中了一等獎啊？”李紅湊過來，眼裏滿是羨慕，“一千塊呢，你打算怎麼花？”
“還沒想好，先存着吧。”陳非笑了笑，拿出林老師給的英語競賽習題冊，“我先做題了，下個月要比賽。”
李紅見她不提錢的事，也識趣地沒再問，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敬佩——就算中了獎，也沒忘了學習，難怪王教授喜歡她。
接下來的幾天，陳非的生活沒什麼變化，依舊上課、聽講座、做習題，只是飯卡裏多了些錢，偶爾能去食堂買份帶肉星的菜。她沒買新衣服，也沒像趙雅麗想的那樣去逛街，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圖書館。
一周後，家裏的回信到了。
是母親寫的，字跡娟秀，卻帶着點顫抖。信裏母親沒說別的，只反復叮囑她別太累，錢夠用就行，不用總想着家裏。最後她寫道：“你爸看到信，偷偷哭了，說我們家菲菲長大了。”
陳非看着信，眼眶也有些發熱。她把信紙疊好，放進筆記本裏，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這天下午，她照例去旁聽物理系的課。走進教室時，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她找了個後排的位置坐下，剛拿出新買的《大學物理》，就看見白之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中山裝，背着帆布包，裏面鼓鼓囊囊的，大概裝了不少書。他走到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放下包，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動作流暢自然，像是一道固定的風景。
陳非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就移開了，低頭翻開書。
但她的心跳，卻比平時快了半拍。
口袋裏的鋼筆硌着心口，像是在提醒她——她正在一步步靠近目標，靠近他。
下課鈴響時，陳非收拾好東西，故意放慢了腳步。白之走在她前面，背着包，步伐穩健。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母親信裏的話。
是啊，她長大了。
不僅長大了，還擁有了改變命運的力量。
走出教學樓，陽光穿過樹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金斑。陳非看着白之漸漸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手裏的書，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堅定的弧度。
這只是開始。
以後，她會站得更高，離他更近，直到能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看同樣的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