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錚鳴徑直去找了陸謹棠。
他雖然是陸謹棠手底下的人,但兩人並不是天天見面。
他只負責陸謹棠諸多生意中的其中一個版塊。
陸謹棠現在忙着跟人合夥開建築公司,整天跟土地管理局的人打交道,跟他不常見面。
“我記得老大你姑媽是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可以的話,行個方便唄。”
陸謹棠靠在沙發上,一手夾着煙,卻沒點燃。
近來和那一幫老滑頭應酬,煙酒不忌,癮都去了不少。
他眼皮低垂,聲線平緩,叫人聽不出情緒。
“她找你了?”
錢錚鳴笑了起來,“那丫頭不愛說話,就我妹一個好朋友,打小就喊我三哥,不幫她過意不去。”
他話裏帶的笑意,裏頭摻雜着多少促狹,陸謹棠怎會聽不出。
他撩起眼皮看過去,“隨你幫不幫,與我無關。”
錢錚鳴毫不意外他的回答,朗聲道:“行啊,那就不幫了,非親非故,省得再麻煩咱姑媽!”
成功收獲了陸謹棠一枚冷刀子。
錢錚鳴放肆大笑,吹着口哨往外走。
陸謹棠住的這地兒在皇城腳下,是三進的四合院,亭台流水,特別雅致。
他繞了出去,出門便去市醫院。
錢錚鳴能成爲陸謹棠的得力助手,自然也是因爲他能力過人。
短短三天,他便給了蘇筠一個滿意的結果。
“你的預感是對的,當初你和蘇瑤不是意外抱錯,而是有人故意爲之。這人叫姚春燕,當年的產科護士。她做下這件事後,並沒有離開人民醫院,如今已經是護士長。”
他把姚春燕的相關信息整合成資料,塞進了蘇筠的手中。
“如果需要,我可以查查姚春燕跟你養父母的過節。”
蘇筠搖搖頭,“謝謝三哥,就到這裏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她想親自去見姚春燕。
蘇筠揣着錢錚鳴遞來的資料,從錢家離開。
她這幾天清點了身上的錢,活了十九年,家當加起來只有十八塊五毛,少得可憐。
如果要離開蘇家,她肯定得有規劃,而不是盲目離開。
這幾年沒上學,但她沒停止過學習,她已經自學完了高中課程。
如果她有機會參加高考,她自信自己一定能考出不錯的成績。
但讀書需要錢,這是很現實的一點。
蘇筠不知道要去哪裏,但她不想回家,便在街上閒逛。
“蘇筠?”
一道聲音止住了她的步伐。
蘇筠回頭一看,還真是老熟人。
來人叫梁青青,是她初中班主任的女兒。
“蘇筠,真是你啊,好巧。”
梁青青笑了聲,“明明都住這一帶,可你不愛出門,這麼些年我都沒機會跟你說說話。”
蘇筠並不樂意見到她,尤其是兩人讀書時就不對付。
因爲她是班主任的女兒,兩人經常被人放在一起對比。
“梁青青,你爸不是老師嗎,你的成績怎麼比蘇筠還差。”
“梁青青,你又排在蘇筠後頭。”
“梁青青……”
那段時間,蘇筠簡直是梁青青的噩夢。
可中考一過,蘇筠便原形畢露,她連高中都沒考上。
“我聽說你沒上高中,現在在幹什麼?進廠工作,還是嫁人了?”
蘇筠神色淡淡,“都沒有。”
梁青青嗤笑,“那你也混得太落魄了吧?連個工作都沒混上,成天在家裏無所事事,你也好意思?你當年可是我們年級第一,我要是混成你這樣,我也不好意思去同學聚會。”
蘇筠抬眼看着她,“你呢?去年就該參加高考了吧,考上什麼好大學了?”
梁青青笑容一僵,蘇筠還是和以前一樣,要麼不說話,要麼就能精準踩在人的痛處上。
她驀然笑了起來,清麗的臉龐泛着冷意。
“哦我忘了,你好像落榜了,以前初中那會兒,你的成績起碼能進前五名,怎麼上了高中就不給力了?那今年呢,我聽說你復讀了,考得怎麼樣?”
這個月剛好是高考,蘇筠總是在想,如果她當年順利上了高中,這會兒會不會已經上大學了。
蘇筠輕飄飄的話語,卻像是迎面一個耳光狠狠扇在梁青青臉上。
因爲她去學校估了分,今年的成績比去年更差。
她爸媽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但凡上一年別那麼好高騖遠,填好志願,興許她現在都上大學了。
“我沒考上大學又如何,總比你好,你可是連高中都沒上!我爸之前總在我面前誇你,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中你哪點好。”
蘇筠嗤笑,眼底笑意褪去,目光跟針似的尖銳。
“你不知道我哪裏好,那就回去問問他,我當年究竟爲什麼沒有考上高中!我想,他心裏應該很清楚。”
梁青青臉色僵住,“我爸當年給你查過分數,你發揮不好,上不了高中不是很正常!”
蘇筠往前走了一步,直勾勾盯着她看,好似要把她臉皮都刮下來。
“我究竟是發揮不好,還是有別的原因,你爸心裏很清楚!梁青青,只有看到別人痛苦,你才能獲得快樂嗎?你的心胸真狹小。”
她看着梁青青臉色變換着,收回目光,轉身就走。
梁青青張開口欲喊住她,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眼看着蘇筠的身影越走越遠,她拔腿就跑,瘋了一般飛奔回家。
“媽,我爸呢?”
梁母目露不悅,“你幹嘛大驚小怪的,都多大人了,能不能穩重一些!”
梁青青用力跺着腳,“我爸呢!”
梁母道:“在書房,有客人在,他在拜托他以前的學生,想幫你謀份工作。”
“我都說我要復讀了,我想再考一年!”
梁母搖頭嘆氣,“你都十九了,再考就二十了!等你大學畢業出來,就已經錯過嫁人的年紀。”
當初梁青青要復讀,她都是不願意的。
梁青青沒搭理她,反正復讀的事,她自己決定了。
等客人走了,她忙不迭跑進書房,張口便是:
“爸,你還記得蘇筠嗎?”
梁父面色一僵,愣了一會兒,摘下眼鏡低頭擦了起來。
“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麼。”
梁青青心冷了大半,她不至於連父親心虛都看不出來。
“她真沒考上高中嗎?”
梁父放下眼鏡,揉着眉心。
“都過去這麼久,問這個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我想知道,她是真的沒考上高中嗎?”
梁青青不否認自己很卑劣,上初中那會兒,無論她怎麼努力,她的成績永遠在蘇筠之下。
當聽見蘇筠沒考上高中那一刻,她心裏是高興的。
她迫不及待想證明,自己並不比蘇筠差。
但高考兩次落榜,漸漸磨了她的銳氣,她才明白踩別人的痛處,真是一件很令人難受的事。
“爸,你告訴我!她是不是真沒考上?”
梁父被她問得不耐煩,其實他心裏清楚,心裏更多的是不自在。
明明過去這麼久,再被提起,他還是會有愧疚感。
蘇筠冒着大雨過來,一遍又一遍追問成績。
“梁老師,我真的沒考上嗎?”
那雙含淚的眼眸,每每想起來,他便被心頭的罪惡感淹沒得無法呼吸。
“爸!”
梁父沉沉嘆氣,“她考上了!她考試那幾天身體不舒服,發揮不穩定,但她的成績依舊優異,考上了一中。”
梁青青臉色慘白如紙,像是失了魂一般,踉蹌着後退兩步。
一中,那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學校。
能躋身一中的學生,基本是國內頂尖學府的預備生源。
蘇筠如果能順利上高中,她此刻會在哪所大學呢?
“爸,可爲什麼你……”
梁父捂着臉,“是蘇筠的父母來找過我,你還記得嗎?那年你表哥惹了事……”
梁青青瞠目,不可置信看着他。
“我記得蘇筠的父母沒那麼厲害。”
“他們是沒那個能耐,但孫家有。”
梁青青越聽越糊塗,“孫家?哪個孫家?”
梁父搖搖頭,“你不需要知道,有人想打壓蘇筠,不想讓她上高中。他手裏握着你表哥的命,你說我能怎麼辦?你就這麼一個舅舅,你表哥是他的獨子,爸怎麼能見死不救!”
梁青青一肚子譴責的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有什麼立場譴責自己的父親。
可笑的是,她還以此爲榮,跑到蘇筠面前奚落。
梁青青難堪地捂着臉,低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