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黑車從身旁駛過,留下未消散的尾氣。
如舒媛所說,蘇筠也覺得自己矯情。
一面因爲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而感到難受,一面又因他的話而觸動。
她停下腳步,仰頭望天,把眼底的溼熱憋了回去。
不多時,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回頭一看,是梁青青。
因爲之前那些事,梁青青面對她的時候有些心虛,不敢和她對視。
“蘇筠,好巧啊。”
蘇筠冷淡瞥了她一眼,抬腳就走。
梁青青只猶豫片刻,便跟了上去。
“我已經知道那件事了,對不起!”
“我知道一句對不起不足以抵消我爸爸對你的傷害,可我不知道要怎麼補償你。”
“如果我當初知道這件事,我絕對會把真相第一時間告訴你!”
蘇筠腳步頓住,發尾在脊背蕩漾出好看的弧度。
沉默良久,她緩緩呼出鬱氣。
“這件事並不只是你爸的錯。”
真正想斷了她前程的人是蘇建軍和陳秀英,還有只需要動動嘴皮子便有人幫他籌謀的孫東明。
“你想補償我,就離我遠點。”
她不想和無關的人糾纏不清,那會一次次提醒她,她原本有上大學的機會。
內心的傷疤一次次揭開,這感覺並不好受。
“蘇筠,我聽我爸說,是你爸媽不想讓你上高中,我還聽說……”
蘇筠只是抱錯的孩子,她不是蘇家的親生閨女。
梁青青換位思考,如果她是蘇筠,怕是早就崩潰了。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我可以幫你。”
蘇筠下意識想拒絕,她對梁青青沒多少好感。
不是因爲她爸爸,單純因爲她這個人。
梁青青本性不壞,但有點煩人。
不過話到嘴邊,她忍住了。
“我缺錢,你能幫我嗎?”
梁青青支支吾吾道:“我可以幫你,你需要多少?”
蘇筠看着她,覺得她蠢得有點可愛。
“我以前英語成績很好,你知道的。我們大院兒以前有個退休老教授,他帶過我幾年,我雖然沒上高中大學,但我的翻譯水平不差的。”
梁青青恍然,“你想接翻譯的活兒?”
蘇筠走到她面前,坦然點頭。
“我爸媽要把我嫁給年紀比我爸還大的老鰥夫,他們想用我換錢,所以他們不想我上高中,因爲我一旦上了大學,就不好掌控了。我想離開這個家,但我沒錢。”
“我可以給你……”
“你能幫我介紹工作,這就已經是幫我了。”
她記得梁青青的舅舅也是外國語大學的老師,肯定有這方面的資源。
她現在能利用的,也就只有梁青青這隨時會消散的愧疚。
“好,我去找我舅舅!”梁青青滿口答應。
蘇筠定定看着她,她眼底的赤忱一覽無遺。
梁青青是真的想幫她。
這一刻,堵在她心口的結突然鬆動了幾分。
“你幫我一次,就兩清了,不用再覺得對不起我。”
蘇筠說罷,轉身走了。
……
陸謹棠先送舒媛回了家。
舒家是他母親娘家,十八年前因爲成分問題而受到迫害,就連他母親舒嵐都沒有躲過一劫。
舒媛是舒家遺留的唯一血脈,陸老爺子不忍心她流落在外,便接到家中撫養。
“哥,你不回呀?”
舒媛下了車,也沒見陸謹棠有動作,趴在車窗上看他。
陸謹棠臉色清冷,“不回。”
舒媛嘟着嘴,“回嘛,你都多久沒回家了。”
陸謹棠正要開口,卻被舒媛先一步堵住:“我問過方哥了,你今天沒有安排,你休想蒙我!哥,爺爺很想你,就回去吃頓飯嘛。”
在舒媛的再三催促下,陸謹棠終於拂去了那一絲不耐,下了車。
老爺子退休後,一直住在軍區的幹休所。
分配的是獨棟小樓,還帶着偌大的院子。
幹休所裏實行軍事化管理,安全性高的同時,配套設施也很完善。
他們一進來,便看見老爺子正坐在葡萄架下的太師椅上聽曲兒,好不悠閒。
舒媛笑着跑過去,“爺爺,你看誰回來啦。”
老爺子掀了掀眼皮,哼了聲。
“還知道回來。”
陸謹棠徑直走到一旁的石桌旁,端坐在石凳上泡茶,動作行雲流水。
舒媛捧着心口,笑得燦爛。
“才回來就能喝上我哥泡的茶,爺爺你就知足吧。”
陸老爺子又是一哼,“誰稀罕。”
嘴上硬得很,卻還是喊道:“小吳,出去買只雞,要鄉下養的土雞,把上回希文送回來的那啥菌燉了。”
吳桂芬笑着走了出來,“羊肚菌。”
“謹棠可算回來了,老爺子念叨你好久咯。”
陸謹棠噙着淺笑,點了點頭。
“吳嬸。”
“你們聊着,我出去買菜。”
吳桂芬才挎着籃子出門,門一開,便見院子裏杵着兩個人。
“吳嫂,我見大門口停着一輛車,謹棠回來了?”
來人正是陸謹棠的親爹和後媽。
陸謹棠不愛回陸家,說到底就是因爲他們幹的缺德事兒。
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結果他倆還上趕着來了,真糟心。
“吳嫂,我問你話呢。”
吳桂芬皮笑肉不笑,“你就多餘問這一句,這不明擺着嘛。”
陸石民眼睛瞪了起來,不滿道:“嘿,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趕着去買菜,就不說了。這幾天天熱,老爺子不是很舒服,你們說話仔細些,別惹他老人家生氣。”
吳桂芬說完,便頭也不回走了。
陸石民氣哼哼瞪了她一眼,“狗仗人勢的東西,就我陸家一保姆,給她臉了。”
站在一旁的嚴麗君神色淡然,催促道:“跟她計較什麼,進去吧。”
陸石民這才拉着她的手走進去。
在面對陸謹棠的時候,他最愛擺出端着的姿態,作爲父親的威嚴不能丟。
陸謹棠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他越要找存在感。
“你還知道回來!你爺爺先後讓人去喊過你幾次,你都當耳旁風,是不是我們跟你吃頓飯,還要先跟你秘書預約!”
陸謹棠慢條斯理將茶杯放在老爺子面前,裏頭盛着香氣氤氳的茶湯。
陸石民那一通怒吼,直接被他當成了耳旁風。
老爺子淺淺嚐了一口,滿意地眯起眼。
“嗯,手藝沒落下。”
陸謹棠勾起唇角,溫和的夕陽透過重疊的葡萄藤蔓打在他清俊的側臉,襯得五官愈發深邃立體。
“手生了些。”
能讓他親自泡茶的,也就只有老爺子,偏偏他平時回得少。
被人無視的陸石民怒不可遏,吼了一聲:“陸謹棠!你眼底還有沒有我?我跟你說話呢,你聾了!”
惹得陸老爺子不快地皺起眉頭,橫了他一眼。
“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再吼給我滾出去!”
陸石民轉過頭就和他抱怨:“爸,你看看他這態度,我什麼時候敢這樣對您!”
老爺子嗤笑,“老子這輩子行端坐正,你可別拿我跟你比,你不夠格。”
不輕不重的幾句話,卻像是耳光一般甩在陸石民和嚴麗君的臉上。
嚴麗君早就見怪不怪,扯了下陸石民的袖子。
“你看你,性子老是這麼着急,明明心裏掛着謹棠,偏偏一見面就跟炮仗似的。”
她出生在江南水鄉,母親再婚後才來首都定居,說話還是偏向南方的溫柔細致。
陸石民就吃她這套,聽見她說話,再大的怒火都被撫平了。
嚴麗君笑着找地方坐了下來,“爸,您別生氣,石民就這張嘴厲害,其實他這人最心軟了。”
老爺子閉着眼,沒搭理他。
豈止陸謹棠不待見她,他對外也不曾承認過這個兒媳婦。
當初舒家出事,舒嵐受人逼迫,正是艱難的處境。
轉而發現陸石民和嚴麗君偷情,這個打擊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死在了陸謹棠面前,動脈飛濺而出的溫熱血液打在唯一兒子的臉上。
自那之後,陸家便再沒有太平過。
要不是老爺子還在,陸謹棠大約再也不會回來。
嚴麗君面不改色,並不介意老爺子態度如何。
他再不待見自己,她仍舊是陸石民的媳婦兒。
“爸,趁着謹棠回家,您給他定下的娃娃親,也該知會他一聲了。”
陸謹棠眉頭擰了擰,肉眼可見的不悅。
他抬眼看向老爺子,淡聲問:“娃娃親?”
嚴麗君莞爾道:“謹棠你不知道,你爺爺多年前就給你定了一門娃娃親,已經讓你爸幫忙去聯系了,你就要有未婚妻啦!”
她臉上帶笑,心裏卻是不屑。
陸謹棠既然看不上她娘家侄女兒,那就娶鄉下土包子。
到時候,看這高高在上的陸二爺,怎麼帶着他的鄉下媳婦兒出盡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