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在城中村最破舊的小旅館裏，用三十塊錢換來了一個充斥着黴味和消毒水氣息的單人間。牆壁斑駁，床單泛黃，但至少有個能躺下的地方。
他處理了一下臉上的淤青和身上的擦傷，動作有些笨拙。以前這些事，都是蘇小雨一邊埋怨他不小心，一邊小心翼翼地幫他處理。
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心口又是一陣熟悉的抽痛，但很快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壓了下去——對那奇葩系統任務的荒誕感和隱隱的抗拒。
粉色兔子玩偶服？對一百個陌生人告白？還要被拍？
這他媽是人幹的事？！
他林川，雖然窮，雖然只是個保安，但好歹也是個要臉的人！昨天剛被綠，今天就要穿着玩偶服上街丟人現眼？這系統是跟他有仇吧？
【溫馨提示：任務剩餘接受時間：5秒。拒絕或超時視爲放棄系統綁定。】冰冷的電子音毫無感情地響起。
放棄綁定？
林川一個激靈。雖然這系統坑爹，但那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沒有系統，他拿什麼去改變現狀？拿什麼去報復那對狗男女？難道真的回去繼續當那個誰都可以踩一腳的保安，然後爛死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
不！絕不！
“接受！我接受任務！”他在腦海中幾乎是吼出來的。
【任務已接受。任務道具“粉色兔子玩偶服（標準款）”已發放至系統儲物格（暫存，需宿主意念提取）。任務倒計時：13:45:26……】
一個粉得刺眼的兔子玩偶服圖標，出現在他意識裏的某個角落。林川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一夜，他睡得極不踏實。夢裏光怪陸離，一會兒是趙坤獰笑着毆打他，一會兒是蘇小雨冷漠的嘲諷，一會兒又變成他自己穿着那套可笑的兔子服，被無數人指指點點，哄笑聲震耳欲聾。
天剛蒙蒙亮，他就醒了。看着窗外依舊灰暗的天空，一種上刑場般的悲壯感油然而生。
在路邊攤胡亂塞了兩個包子，林川像做賊一樣，溜達到了離時代廣場還有兩條街的一個公共廁所。確認裏面沒人後，他反鎖隔間門，意念一動。
“噗”的一聲輕響，一套疊得整整齊齊、毛茸茸、粉嫩得令人發指的連體兔子玩偶服，出現在他手裏。布料手感一般，但看起來足夠厚實，頭套上兩只長長的耳朵耷拉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傻氣。
“……幹！”林川低罵一聲，認命地開始往身上套。
玩偶服很厚重，雖然是初夏的清晨，剛穿上沒多久，他就開始冒汗。尤其是那個大頭套，視野受限，呼吸也不順暢。他調整了一下頭套的位置，看着鏡子裏那個圓滾滾、粉嘟嘟、傻乎乎的兔子，恨不得一拳把鏡子砸了。
這形象，跟他昨晚暴打趙坤時那個冷酷強悍的身影，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爲了800塊……爲了黑客體驗卡……”林川不停地給自己洗腦，深吸一口氣，推開廁所隔間門，低着頭，邁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時代廣場走去。
早晨八點的時代廣場，已經開始了它一天的喧囂。上班族行色匆匆，晨練的老人慢悠悠打着太極，遛狗的人互相打着招呼。然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被一個突兀的存在吸引了目光。
一只……畫風清奇的粉色兔子。
它不像商場門口那種活潑可愛、會主動跟小朋友互動的卡通人偶。這只兔子，動作僵硬，步伐遲疑，像個誤入人類世界的異類。它就呆呆地站在廣場邊緣，那顆巨大的兔子頭左右轉動，似乎在進行着激烈的心理鬥爭。
“媽媽你看，大兔子！”一個小女孩興奮地指着林川。
她媽媽笑着把她拉走：“快走啦寶貝，幼兒園要遲到了。”
幾個早起遛彎的大媽對着林川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誰家請的？怎麼傻站着不動彈？”
“樣子倒是蠻可愛的，就是不太靈光哦。”
“估計是新手吧，不好意思？”
林川躲在頭套裏的臉已經紅得發燙。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尷尬過。保安工作雖然也時常遭遇白眼，但至少是穿着制服，代表着一種秩序。而現在，他感覺自己像個馬戲團的小醜。
【任務提示：請宿主盡快開始執行“愛的告白”。當前進度：0/100。】系統的聲音適時地提醒着他，像個冷酷的監工。
“媽的，拼了！”林川把心一橫，反正頭套一戴，誰認識誰啊！就當是另一個自己在丟人！
他瞄準了一個剛剛在廣場邊停下單車、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年輕女孩。女孩穿着簡單的T恤牛仔褲，戴着耳機，正準備離開。
林川鼓起勇氣，邁着笨拙的兔子步伐，“噔噔噔”地沖了過去，攔在了女孩面前。
女孩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警惕地看着這只突然冒出來的粉兔子。
林川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隔着厚厚的頭套，悶聲悶氣地念出了那段羞恥的台詞：
“你……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可以和你交往嗎？”
女孩明顯愣住了，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這只一本正經（自以爲）告白的兔子，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摘下一邊耳機，笑着擺擺手：“哈哈哈，兔子先生你好可愛啊！不過不行哦，我有男朋友啦！拜拜！”說完，她笑着騎上單車離開了。
【告白進度：1/100。】
雖然被拒絕了，但女孩善意的笑聲反而讓林川鬆了口氣。好像……也沒那麼難？
初戰告捷（自認爲），林川膽子大了一點。他很快找到了第二個目標——一個正在發傳單的年輕小哥。
他再次沖上去，攔住對方，用同樣的語調：“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可以和你交往嗎？”
發傳單的小哥一臉懵逼，看着這只比自己還高的粉兔子，下意識地把手裏的傳單塞了一張給林川：“呃……健身遊泳了解一下？哥們，你這……挺別致啊。”說完，搖搖頭走開了。
【告白進度：2/100。】
林川：“……”
接下來，林川徹底放開了。反正沒人知道頭套下面是誰，丟臉也是丟兔子的臉！
他開始了在時代廣場的“掃街”式告白。
目標包括但不限於：匆忙的上班族（得到白眼和一句“神經病”）、帶孩子的大媽（被大媽用看智障的眼神關愛並迅速拉走孩子）、結伴而行的閨蜜（引發一陣爆笑和手機拍照）、外國遊客（對方露出困惑而禮貌的微笑，用英語說“Sorry, I don't understand”）、甚至還有一位正在清掃廣場的環衛工人（大爺樂呵呵地回了句“小夥子，你這工作挺辛苦啊”）……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且搞笑。
林川機械地重復着那句告白台詞，聲音從最初的顫抖僵硬，漸漸變得麻木，甚至偶爾還會根據對方的反應，加上一點笨拙的肢體動作，比如扭扭屁股，或者擺個傻乎乎的愛心手勢。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或許是因爲他這只兔子看起來確實又傻又真誠，或許是因爲這行爲本身足夠無厘頭，大部分被“告白”的路人先是驚訝，隨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很少有人惡語相向，更多的是覺得有趣，拿出手機拍照錄像的人越來越多。
【告白進度：37/100……68/100……】
【檢測到有效錄制視頻（超過30秒），數量：1……2……】
林川甚至有點沉浸在這種“角色扮演”裏了。躲在玩偶服後面，他似乎暫時擺脫了林川的身份，擺脫了被綠的痛苦和生活的壓力，可以毫無負擔地做一個傻乎乎的、只爲完成任務的兔子。
然而，樂極生悲。
就在他剛剛對一個看起來挺和善的大叔完成第89次告白（大叔笑着拍了拍他的兔子頭說“年輕人真有活力”），準備尋找下一個目標時，一個充滿厭惡和譏諷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廢物！林川，你可真行啊！被甩了受不了刺激，跑這兒來裝瘋賣傻，博取同情了？”
這個聲音，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將林川從那種短暫的“忘我”狀態中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他僵硬地轉過身。
蘇小雨和趙坤，就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趙坤的鼻梁上貼着紗布，眼角還有淤青，但依舊穿着名牌，摟着蘇小雨的腰，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弄。而蘇小雨，則用那種看垃圾一樣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林川這身可笑的兔子裝扮。
周圍一些還沒散去的路人，也好奇地看了過來，議論聲窸窸窣窣。
“這倆人認識這只兔子？”
“好像有瓜吃？”
“快錄下來快錄下來！”
林川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撲面而來。巨大的羞恥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他最不堪、最狼狽的一面，竟然被這兩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撞了個正着！
“怎麼？不說話？”蘇小雨見林川僵在原地，更加得意，聲音拔高了幾分，像是要讓全場都聽見，“林川，你看看你現在這副德行！穿着這種惡心巴拉的玩偶服，在大街上對陌生人說那種不要臉的話？你還能更賤一點嗎？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會跟你這種廢物在一起！”
趙坤也嗤笑道：“我說怎麼找不着你人了，原來是躲在這裏當小醜啊？怎麼，保安幹不下去了，改行賣笑了？一晚上多少錢啊？要不要爺賞你幾個？”
周圍的哄笑聲和指指點點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林川身上。他緊緊握着玩偶服毛茸茸的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怒火在胸中翻騰，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把這對狗男女的嘴撕爛！
【警告！格鬥精通（時效）已過期！宿主當前爲普通人體質！】
【警告！宿主情緒波動劇烈，請保持冷靜，優先完成任務！】
系統的警告音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動手的沖動。
是啊，三個小時早就過了。他現在就是個普通人，動手只會自取其辱。而且，任務還沒完成……
任務！
林川猛地驚醒。他還差11次告白，還差一個有效錄制視頻！
不能功虧一簣！
可是……在這兩個人渣的圍觀和嘲諷下，繼續完成那羞恥的告白？
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蘇小雨見林川依舊沉默，只是拳頭緊握，以爲他慫了，語氣更加刻薄：“沒話說了？廢物就是廢物！除了會像條狗一樣無能狂怒，你還會什麼？我告訴你林川，以後離我遠點，我看見你就覺得惡心！”
趙坤摟緊蘇小雨，炫耀似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寶貝，跟這種底層渣滓有什麼好說的？平白降低了我們的檔次。走，哥帶你去買新出的那個包。”
兩人轉身，準備揚長而去，留下無盡的羞辱。
就在這時，林川動了。
他非但沒有逃離，反而邁開步子，朝着蘇小雨和趙坤的背影，追了上去！
在周圍路人以及蘇、趙二人驚愕的目光中，林川——或者說，那只粉色的兔子——猛地張開毛茸茸的雙臂，用一種近乎悲壯的、豁出一切的姿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對着面露嫌惡的蘇小雨，大聲地、清晰地喊出了那句台詞：
“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可以和你交往嗎？！”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只……向剛剛瘋狂羞辱過自己的前女友告白的……勇士兔子？
蘇小雨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精彩，從錯愕，到難以置信，再到一種吃了蒼蠅般的惡心和暴怒：“林川！你他媽是不是真的有病？！你惡不惡心啊！”
趙坤也反應過來，氣得臉色鐵青，上前一步指着林川的鼻子罵道：“操你媽的！死兔子！給臉不要臉！趕緊滾！”
然而，林川仿佛沒聽到他們的辱罵。他完成了對蘇小雨的告白後，立刻轉向了趙坤。
在趙坤噴火的目光注視下，林川再次開口，聲音透過玩偶服，帶着一種詭異的平靜：
“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可以和你交往嗎？”
“噗——”
“哈哈哈哈哈哈！”
“臥槽！這兔子牛逼！！”
“連男的都不放過？還是當着前女友的面告白前女友的現男友？？”
“年度社死現場！絕了！”
圍觀的群衆徹底炸鍋了！爆笑聲、口哨聲、驚呼聲響成一片！幾乎所有人都掏出了手機，鏡頭死死地對準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告白進度：91/100。】
【檢測到有效錄制視頻（超過30秒），數量：3！任務要求已達成！】
【任務完成！獎勵發放中……】
【恭喜宿主獲得：黑客入門（時效：1小時）！】
【恭喜宿主獲得：人民幣800元！已存入綁定賬戶（需宿主自行綁定銀行卡後解凍）。】
系統的提示音如同天籟。
但林川的動作沒有停。
羞辱？尷尬？去他媽的！
既然已經社死了，那就死得徹底一點！
在趙坤和蘇小雨氣得渾身發抖，還沒來得及做出更多反應時，林川轉向了周圍那些正在瘋狂拍攝的路人。
他對着鏡頭，對着每一個看熱鬧的人，開始了他最後的、瘋狂的告白沖刺！
“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可以和你交往嗎？”
“你好！……”
“你好！……”
他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告白機器，對着每一個視線範圍內的路人，大聲地喊出那句台詞。
人群被他這瘋狂的舉動帶動，氣氛變得越發高漲，充滿了快活的空氣。有人大笑，有人起哄，有人配合地喊“我願意”，更多的人則在忠實地記錄着這難得一見的奇景。
【告白進度：100/100！任務超額完成！】
當第100次告白完成時，林川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巨大的兔子頭套微微起伏着，顯示着主人並不平靜的呼吸。
他隔着厚厚的頭套，最後看了一眼臉色鐵青、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蘇小雨和趙坤，又掃過周圍那些洋溢着歡樂和好奇的面孔。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只粉色兔子，突然抬起毛茸茸的右手，放在頭套邊，做了一個極其瀟灑、也極其裝逼的……飛吻動作。
緊接着，他轉過身，邁着看似笨拙實則異常堅定的步伐，擠開人群，朝着廣場另一邊快速離去。
身後，是趙坤氣急敗壞的咆哮和蘇小雨尖利的咒罵，但更多的，是路人意猶未盡的哄笑聲和議論聲。
“這哥們兒真是個狠人！”
“粉紅兔子俠！我記住你了！”
“視頻趕緊發網上！絕對火！”
林川一路狂奔，鑽進一條無人的小巷，才背靠着牆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一把扯下厚重的頭套，汗水早已浸溼了頭發，順着臉頰往下淌。
很累，很熱，很羞恥。
但是……真他媽的爽！
尤其是最後對着那對狗男女告白，看着他們那副吃了屎的表情，之前所受的屈辱，仿佛都隨着那一聲聲呐喊，宣泄了出去！
他拿出手機，看到銀行發來的餘額變動短信（他剛剛在來廣場的路上，已經找了個ATM機綁定了銀行卡），賬戶餘額：5800.00元。
800塊到手。還有一個一小時的黑客體驗卡。
雖然都是暫時的，但那種憑借自己（和系統）的力量，親手掙來改變的感覺，讓他那顆冰冷絕望的心，重新注入了一絲滾燙的活力。
這個系統，雖然坑爹，雖然任務羞恥，但……似乎還不錯？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看着巷口外車水馬龍的世界，嘴角勾起一抹復雜的弧度。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林川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喂？川子？是你不？”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熟悉，帶着急切和不確定的粗獷男聲。
林川一愣：“你是？”
“我靠！真是你啊！我是王胖子！王鵬！你高中睡你下鋪的那個！”對面的聲音激動起來，“我剛在朋友圈刷到個視頻，一只粉兔子在時代廣場騷操作，那背影那動作，我看着就像你！打你舊號打不通，我好不容易才問到你這個號！你……你沒事吧？咋混成這樣了？是不是出啥事了？”
王鵬……王胖子……
林川的記憶被拉回了青澀的高中時代。那個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有點憨但很講義氣的胖同桌。後來他輟學，王胖子上了大專，聯系就漸漸少了。
沒想到，時隔多年，第一個主動聯系他、關心他近況的，竟然是這個久未蒙面的老同學。
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個因爲“粉紅兔子俠”而已經開始在本地小範圍傳播的視頻，林川心裏百感交集。
社死是社死了，但好像……也並非全是壞事？
他深吸一口氣，對着電話那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
“胖子……我沒事。就是……遇到點坎兒。方便的話，出來……喝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