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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今日倒是早。”我藏起因試藥而微微發顫的手,銅鏡裏映出他挺拔的身影,以及......袖口翻飛的銀線竹紋——那是蘇苒雲最擅長、也最喜繡的圖樣。
他解大氅的手頓了頓,金線鑲邊的衣領不經意掃過案頭燭台。
燭火“噼啪”一聲爆開一朵燈花,驟然跳躍的光亮清晰地映照出他領口內側一抹不起眼的胭脂紅。那抹紅,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進我的眼底。
替嫁那日,喜娘曾喜氣洋洋地說,這嫁衣的顏色喚作“長相守”。
如今這抹“長相守”,卻混着他衣襟上沾染的、屬於蘇苒雲的清甜脂粉香氣,還有他身上慣用的龍腦香,在我胃裏翻攪成一片腥甜的鐵鏽味。
我張了張嘴,想如往常般問問他今日可安好,頭痛是否又犯。可那混合的香氣堵在喉間,最終只化作無聲的翕動。
他將一份卷軸拋到我面前的妝台上,指腹帶着習武留下的薄繭,劃過我的手背。“你抄經的手,倒是穩得很。”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目光卻銳利如刀。
一陣穿堂風猛地灌入,帶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我展開卷宗,腕間的鎏金鐲不慎磕在堅硬的硯台邊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這鐲子,”他冰冷的目光釘在那抹金色上,聲音陡然轉寒,裹着冰碴,“少在孤眼前晃。知不知道它像極了當年宮中失竊的貢品?”
檐下的風鈴驟停。死寂中,我仿佛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喉間血沫翻涌的黏膩聲響。
十二歲那夜,我在宮中確實得到了一對鎏金鐲。可他忘了,其中一只,正是他親手塞進我溼透的衣襟裏的!那是他母親——那位同樣來自梁朝、已故的賢妃娘娘唯一的遺物!後來沈尚書將我教坊司的賤籍身份洗白,接我入府,出嫁前才鄭重交還於我,說戴上它,我才真正像個沈家的女兒,像個能配得上景王的郡主。
“王爺可知......”我強壓下翻涌的氣血,指尖撫過經卷上被謝凌指甲無意劃出的“肺癆入髓”四個猙獰刻痕,將它們死死捏在掌心,聲音卻異常平靜,“蘇小姐新得的翡翠鐲內圈,刻着您的表字‘安世’?”
“哐當!”
沉重的更漏突然被什麼撞倒,銅壺在地上翻滾,發出刺耳而淒厲的聲響。
蕭焌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他另一只手指着妝台上那個靜靜躺着的藥盒,眼中怒火翻騰:“三年!試藥二百四十七次!記得這麼清楚,王妃是想當第二個嚐百草的神農,名垂青史不成?!”
他狠狠甩開我,我猝不及防,後腰重重撞上身後的博古架。
“譁啦——!”一聲脆響!那尊他頗爲珍視的汝窯天青釉花瓶應聲而碎。碎裂的瓷片中,露出中空內壁裏半截早已褪色的彩繩——是去年端陽節我編好隨手丟棄的五毒繩!竟被他悄悄撿起,藏在了這裏!
“三日後宮宴,穿那件蹙金繡的翟衣,”他看也不看滿地狼藉,蟒紋錦靴踩過尖銳的瓷片,發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身影在燭火下拉得極長,泛着血色般的光暈,“你隨我去。”
我蜷在冰冷的地面,看着那些曾承載着他隱秘心思的碎瓷片,聽着銅壺在地上滾動的餘音,指尖掐進掌心,默默地數着自己的心跳。
小桃抖着手給我後腰的淤青塗抹藥酒時,窗櫺突然被一顆小石子“啪”地叩響。一個裹着泥的紙團被扔了進來。展開,是謝凌那熟悉的、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
「西域烏頭,源頭,太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