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清雪的指尖在鍵盤上飛速敲擊,清脆的敲擊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回蕩,像一串急促的鼓點。
她深吸一口氣,鼻尖掠過一絲消毒水與電子設備散熱混合的微涼氣息,隨即輸入了三年前那台膽囊切除術的檔案編號。
屏幕上,進度條飛快加載,藍光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流動的弧線。
然而,在即將完成的瞬間,一個刺眼的紅色警告框“砰”地彈出——“關鍵數據缺失,無法播放”。
那紅得近乎猙獰的邊框,仿佛一道血痕,割裂了希望。
“怎麼會?”蘇清雪的聲音輕顫,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指尖停在鍵盤上,微微發涼。
她不信邪,又嚐試了兩次,每一次加載都如前般戛然而止。
她迅速切換到系統日志界面,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映入眼簾:“文件異常刪除,操作時間:術後一小時零三分。”
異常刪除!
這四個字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兩人心頭。
空氣仿佛凝固,連空調的低鳴都變得沉重。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口探出一個小腦袋,是護士柳依依。
她穿着淡藍色的護士服,發絲微亂,眼神閃爍。
看到兩人凝重的神色,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道:“林醫生,蘇主任......我記起來了,那天晚上,是周浩醫生值班,手術後的所有資料歸檔,都是他負責的。”
周浩!
林默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
他凝視着屏幕上那片灰色的、代表着數據損壞的區域,屏幕玻璃反射出他冰冷的側臉,輪廓如刀削。
他緩緩閉上雙眼,整個世界的喧囂仿佛瞬間被隔絕在外。
耳邊只剩下自己平穩而深沉的呼吸聲,指尖微微發麻,仿佛有電流在皮膚下悄然遊走。
他並非依賴玄幻心法,而是憑借多年臨床中磨礪出的極致專注——一種近乎入定的狀態。
他曾在無數個深夜翻閱病例,曾在手術台上屏息凝神數小時,早已練就了對細節的超常感知。
此刻,他調動全部心神,將意識沉入系統底層的邏輯結構,試圖捕捉那些被刪除數據留下的“痕跡”。
他伸出手指,指尖並非按下,而是輕柔地、幾乎沒有用力地觸碰在播放鍵的虛擬按鈕上。
就在這一瞬間,他仿佛穿透了代碼的屏障,感知到了那塊沉寂了三年的硬盤深處,那因數據覆寫而變得微弱不堪的殘餘電流波動。
那不是畫面,而是聲音的殘影!
“嘀——嘀嘀——”監護儀急促而尖銳的報警聲,像一把錐子刺入腦海,耳膜仿佛被撕裂。
“病人血壓還在掉!已經掉到70/40了!”一個年輕女護士的聲音,帶着顫抖與哭腔,從記憶的碎片中傳來,那聲音仿佛就貼在耳邊,連呼吸的溼氣都清晰可辨。
緊接着,一道冷漠、沉穩,卻帶着一絲不耐煩的男聲響起,如同寒冬裏的冰碴:“慌什麼!先讓張主任的親戚上手術台,這個等會兒再說。”
那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釘子般釘進林默的神經。
“等會兒再說!”
林默猛地睜開眼睛,眼底寒芒爆射,掌心已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就是這句話,宣判了那個年輕生命的死刑!
他迅速將這段從電流殘響中“聽”到的聲軌片段,用特殊軟件提取了出來,直接發給了秦芷瑤。
“幫我做個聲紋比對,立刻!”
秦芷瑤的效率高得驚人。
不到半小時,電話就打了回來,聲音裏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比對結果出來了,林默,說話的人......是副院長,周建國。”
周建國的聲音!周浩的父親!
就在林默心頭巨震之時,秦芷瑤又拋出了一個更重磅的炸彈:“錄像恢復小組也有了驚人發現!他們在磁盤最底層的數據冗餘區,找到了一個被隱藏的備份文件。文件屬性顯示,它不是通過系統正常備份的,而是......用一個私人U盤偷偷拷貝進去的完整錄像!”
林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是刪了,他是藏了。這個周浩,既怕事情暴露後自己被當成替罪羊,又想留個能要挾他父親的把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已經不是醫療事故那麼簡單了。”秦芷瑤的聲音冷得像冰,“這是瀆職,是包庇,是草菅人命!”
紙終究包不住火。
周浩很快就察覺到了風聲不對,尤其是當他發現林默和蘇清雪調閱過他父親主管時期的檔案後,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那個U盤!
那個他藏在檔案室鐵皮櫃夾層裏的護身符,現在成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夜色深沉,周浩換上一身黑衣,借着巡視病房的借口,鬼鬼祟祟地潛入到了空無一人的檔案室。
他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閃身進去,直奔那個陳舊的鐵皮櫃。
然而,就在他手指觸碰到櫃門把手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一個平靜得令人心悸的聲音。
“周醫生,這麼晚了,在這裏找什麼?”
周浩渾身一僵,如同被閃電劈中。
他猛地回頭,只見林默正斜倚在門框上,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已經等候多時。
“林默!”周浩的驚恐瞬間化爲猙獰的憤怒,他壓低聲音嘶吼道,“你跟蹤我?”
“我只是例行夜班巡查。”林默緩緩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浩的心跳上,“倒是你,行跡可疑。”
“你以爲你抓到我的把柄了?你以爲你贏了?”周浩怒極反笑,臉上帶着一種病態的優越感,“林默,我告訴你,沒有我父親,你連在這個醫院當實習生的資格都沒有!你鬥不過我們的!”
林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平靜地注視着眼前這個色厲內荏的男人,緩緩說道:“我不是要贏你,也不是要鬥倒誰。”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而決絕:“我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身上這件白大褂,不應該沾染無辜者的血。”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默舉起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上,一個錄音軟件的界面赫然在目,計時條已經走過了一分多鍾,而一個“雲端同步完成”的標志,正閃爍着冷酷的光芒。
周浩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第二天清晨的全院晨會上,氣氛壓抑得可怕。
蘇清雪站在台前,一言不發,只是將一個U盤插入了投影電腦。
下一秒,一段清晰的視頻被投放在巨大的幕布上。
正是那台手術的後半段,監護儀刺耳的報警聲,護士焦急的呼救,以及周建國那句冷酷無情的“這個等會兒再說”,響徹了整個會議室。
全場死寂,隨即轟然炸開!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與憤怒。
院長臉色鐵青,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豈有此理!徹查!立即成立專項調查組,一查到底!”
會議的結果雷厲風行。
周浩被當場宣布暫停一切職務,接受調查。
而副院長周建國,則在會議開始前就以“突發心髒病”爲由,住進了自家醫院的VIP病房。
散會後,秦芷瑤快步追上林默,將一份新的報告遞給他,神色復雜:“沈曼的精神鑑定報告出來了。她的確有一定程度的偏執型人格障礙,但我們的技術人員追蹤了她的資金流水和近期通訊,發現背後一直有人在給她提供資金和信息支持。她不是主謀,她只是一把被利用的刀。”
林默接過報告,目光卻沒有落在紙上,而是望向窗外陰沉壓抑的天空,低聲自語:“真正的毒,從來不在皮下,而在制度的縫隙裏。”
當晚,林默沒有回家,他獨自一人來到空無一人的中藥房。
空氣中彌漫着陳年草藥的清香——當歸、黃芪、甘草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帶着一絲微苦的回甘,沁入肺腑。
他下意識地摩挲着手腕,忽然,腕間那道神秘的玉色紋路微微發燙,一股暖流涌入心口,仿佛有生命在脈絡中低語。
他心中一動,從隨身的針囊中取出一根最細的銀針,在指尖輕輕一刺,一滴殷紅的血珠沁出,帶着溫熱的觸感,緩緩滑落。
他將這滴血滴入一個古樸的藥碾之中。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血珠並未散開,而是在藥碾的凹槽裏緩緩流動,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着,漸漸勾勒出一副模糊的畫面。
畫面中,一間燈光昏暗的密室裏,周建國正滿臉諂媚地與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交談,那男人西裝革履,氣質精悍,正是某家跨國醫藥集團的駐華區首席代表!
就在這時,那個沉寂已久的聲音,再次在他腦海深處響起,蒼老而威嚴。
“岐伯”的聲音悠悠傳來:“醫道之爭,不止於術,更在於利。”
林默猛地收回心神,畫面瞬間消散。
他將銀針擦拭幹淨,收入囊中,目光穿透藥房的窗戶,望向城市遙遠的璀璨燈火,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原來......風暴才剛剛開始。
夜色愈發濃重,萬籟俱寂。
林默靜靜地站在窗前,整個城市都已沉睡。
當清晨六點的第一縷微光刺破黑暗時,一場新的、無人預料的戰爭,就將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