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一片寂靜，只有顧清晏自己沉穩的心跳聲。她沒有開燈，任由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銀輝。
復仇，不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剛才在樓下，她只是爲了撕開一個缺口，打破他們對自己“溫順可欺”的固有印象，爲接下來的行動爭取一點喘息和迷惑對手的時間。
果然，不出十分鍾，房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清晏，是媽媽。能開門讓我進去嗎？我們談談。”
是劉婉晴。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仿佛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上一世，顧清晏就是被這副溫柔的假象蒙蔽了雙眼，將她當成了唯一的依靠。
顧清晏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開門。她透過貓眼，看到劉婉晴站在門外，臉上掛着得體的憂慮，身後不遠處，顧薇薇和沈俊宇的身影若隱若現，顯然都在等着看戲。
很好，都到齊了。
她深吸一口氣，斂去所有外露的情緒，將眼底的恨意用一片冰冷的漠然覆蓋。然後，她緩緩拉開了房門。
“有事？”她堵在門口，沒有讓開的意思，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一個陌生人。
劉婉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她親熱地想上來拉顧清晏的手，卻被顧清晏不着痕跡地避開。
“你這孩子，還在生氣呢？”劉婉晴的語氣充滿了無奈和寵溺，“我知道，你可能覺得俊宇送的禮物不合心意，但那也是他的一片真心。你在樓下那麼說，多傷他的心啊。他爲了給你準備這個生日宴，忙前忙後好幾天都沒休息好。”
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顧清晏的“任性”上，同時還不忘抬高沈俊宇的付出，試圖用道德和情感來綁架她。
如果是以前的顧清晏，此刻恐怕已經心軟，開始自我懷疑，甚至主動去向沈俊宇道歉了。
但現在，顧清晏只是靜靜地聽着，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嘲諷。
“真心？”她輕輕重復着這兩個字，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真心就是把一塊冷冰冰的石頭往我脖子上掛？劉阿姨，您是不是對真心這個詞有什麼誤解？”
劉婉晴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她沒想到顧清晏會如此油鹽不進，甚至連稱呼都從親昵的“媽媽”變回了疏遠的“劉阿姨”。
“顧清晏！”她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嚴厲，“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我是你的長輩！俊宇是你未來的丈夫！我們爲你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
“爲了我好？”顧清晏像是被她的話逗笑了，她向前一步，逼近劉婉晴，清冷的目光直視着她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爲了我好，就是把我爸爸留給我的公司股份，一點點轉到你們母女名下的那個海外慈善基金裏？”
“爲了我好，就是用公司的錢，去填補沈家在南美洲投資失敗的那個無底洞？”
“爲了我好，就是……”顧清晏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寒冰，“……就是在我爸爸病重的時候，偷偷給他換掉救命的藥？”
轟！
最後那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劉婉晴的腦海中炸響。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去，變得一片慘白。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看着顧清晏的眼神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這……這不可能！
這些事她做得天衣無縫，顧清晏這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怎麼可能會知道？！尤其是換藥的事，那是她心中埋得最深的秘密！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劉婉晴的聲音因爲恐懼而變得尖利，失去了往日的從容鎮定。
顧清晏看着她驚惶失措的樣子，心中涌起一陣病態的快意。她知道，自己賭對了。上一世，她是在死前才從沈俊宇和顧薇薇的對話中，拼湊出這些真相的碎片。而現在，她將這些碎片，化作了一把把尖刀，精準地刺向了劉婉晴最脆弱的軟肋。
“我是不是胡說，劉阿姨心裏最清楚。”顧清晏緩緩直起身子，恢復了那副淡漠疏離的樣子，仿佛剛才那個咄咄逼人的她只是幻覺，“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想再談論這些不愉快的事情。至於沈俊宇那邊，你讓他自己想清楚，究竟是他送的‘禮物’有問題，還是我這個人有問題。”
她頓了頓，目光越過劉婉晴，冷冷地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沈俊宇和顧薇薇，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他們聽清。
“另外，從明天開始，我會搬去學校住。這個家，太悶了。還有，我名下的所有資產和信托基金，我會讓我的律師團隊接手。就不勞煩您和……沈家費心了。”
說完，她不等劉婉晴反應，直接“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將門外那幾張或震驚、或怨毒、或驚疑不定的臉，徹底隔絕。
門外，劉婉晴靠着牆壁，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她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顧清晏剛才的眼神和話語，像噩夢一樣纏繞着她。
她變了。
那個單純愚蠢、任人擺布的顧清晏，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完全看不透的、危險的陌生人。
沈俊宇和顧薇薇也走了過來，兩人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媽，姐姐她……她怎麼會說那些話？”顧薇薇的聲音帶着哭腔，抓着劉婉晴的胳膊，眼裏滿是慌亂。
沈俊宇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顧清晏剛才的話，他也聽到了。什麼慈善基金，什麼南美洲投資……這些都是他們計劃中最核心的機密！
“她不可能知道的！”沈俊宇咬牙切齒地說，“一定是有人在她耳邊嚼了舌根！”
劉婉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神中閃過一絲狠辣：“不管她是怎麼知道的，她今天說出這些話，就說明我們不能再等了。俊宇，原定的計劃，必須提前！”
……
房間內，顧清晏靠在門上，靜靜地聽着外面的動靜，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
她知道，今晚的攤牌，已經徹底打草驚蛇。劉婉晴和沈俊宇絕不會坐以待斃，他們一定會加快侵吞顧氏集團的步伐。
但這也是她想要的。
只有讓他們自亂陣腳，她才有機會在混亂中找到破局的關鍵。
她走到書桌前，從一個隱秘的抽屜隔層裏，拿出一部款式老舊的非智能手機。這是她很早以前備下的，只存了一個號碼。
開機，撥號。
電話響了三聲後被接通，對面傳來一個蒼老而沉穩的聲音。
“喂？”
“張叔，是我。”顧清晏的聲音壓得很低。
電話那頭的張叔，是顧家的老司機，也是她母親生前最信任的親信之一。母親去世後，張叔就被劉婉晴找了個借口，打發去看管郊區的老宅了。
“大小姐？！”張叔的聲音裏充滿了驚喜和意外，“您怎麼會……”
“長話短說。”顧清晏打斷了他，“張叔，我需要你幫我辦幾件事。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方便，大小姐您說！老宅這邊就我一個人。”
“第一，幫我聯系王律師，告訴他，我明天要見他。讓他準備好我名下所有資產的授權轉移文件。”
“第二，我需要一份顧氏集團近三年來所有的財務報表，尤其是和沈氏集團合作的所有項目明細，越詳細越好。我知道你有辦法弄到。”
“第三……”顧清晏的目光變得幽深，“幫我查一下，我父親去世前半年內，家裏所有傭人的賬戶流水，以及劉婉晴的私人醫生——李衛國的全部資料。”
電話那頭的張叔沉默了片刻，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顧清晏這番不同尋常的、條理清晰的指令中，嗅到了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他沒有多問，只是沉聲應道：“是，大小姐。我馬上去辦。”
“小心點，不要讓任何人發現。”顧清晏叮囑道，“明天下午三點，城南的‘靜心茶館’，我等你。”
“明白。”
掛斷電話，顧清晏刪除了通話記錄，然後將手機重新放回了隔層。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晚風吹拂着她的長發。
樓下的花園裏，生日宴會早已不歡而散。沈俊宇和劉婉晴他們正聚在一起，低聲商議着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着一層陰霾。
顧清晏看着他們，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宛如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淵。
沈俊宇，劉婉晴，顧薇薇……你們以爲，我還是那個任你們宰割的羔羊嗎？
你們錯了。
從地獄爬回來的，只能是惡鬼。
復仇的棋局，自此落下了第一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