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5.
一聲爆喝從宴會廳門口傳來,聲如洪鍾。
一個穿着黑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帶着十幾名保鏢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強大的氣場瞬間鎮住了全場。
賓客中有人驚呼:「那不是楊氏集團董事長的李特助嗎?他怎麼會來這裏?」
李特助穿過人群,徑直走到我面前,對我恭敬地彎下腰。
「表小姐,您受苦了。楊董派我來,接您回家。」
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在我倆之間來回掃視,震驚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李特助身後的保鏢迅速上前,將我密不透風地保護在中間。
裴蘇年沖下台來我面前,
「珍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
李特助冷着臉,毫不客氣地伸手攔住他。
「裴先生,你涉嫌非法囚禁、故意傷害我們楊氏集團董事長的唯一外甥女,」
「稍後,楊氏的法務團隊會正式與你接洽。」
所有人都聽見了。
楊氏集團唯一的外甥女。
裴蘇年踉蹌着後退一步,滿臉的難以置信
最終視線定格在我身上,仿佛第一天認識我。
記者們將話筒和鏡頭懟到他們臉上。
「裴歌王,請問珍妮小姐說的是真的嗎?」
「韓珠小姐就是當年斷你手筋的人嗎?」
「韓小姐,你和裴蘇年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出軌你是真的嗎?」
「裴蘇年,你真的讓爲你守候八年的女友做伴娘,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一句比一句尖銳。
裴蘇年嘴唇哆嗦着,求助似的看向我。
可我只是冷漠地回望着他。
他終於崩潰了。
「啊——!」
推開身前的記者,狼狽地跑出了宴會廳。
韓珠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她想追,卻被另一波記者死死堵住。
當天,#裴蘇年婚禮鬧劇#、#頂流歌王娶了施暴者#、#史上最慘女友聞珍妮#
三個詞條以沸騰之勢引爆熱搜。
無數合作的品牌方打爆了裴蘇年工作室的電話。
他把自己關在家裏,砸了所有能砸的東西。
卻連一份最基本的公關聲明都拿不出來。
過去八年,他所有的危機公關,都是我親手處理的。
我最清楚,該從哪個角度,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把他的損失降到最低。
可現在,我不會再幫他了。
我不僅不會幫他,我還要親眼看着他,是如何從雲端跌落泥潭。
他曾經仗着我撐腰得罪過的對家。
此時紛紛下場,將他出道以來的各種黑料不要錢似的往外抖。
很快,一個四年前的陳年舊帖被網友挖了出來。
帖子裏有圖有真相,詳細記錄了當年我被捅傷進急救室那幾天,裴蘇年的行程。
他並沒有像對外宣稱的那樣,不眠不休守在手術室外。
他守了一天,就轉身進了本市最高檔的酒店,和韓珠廝混了整整三天。
照片裏,他從酒店出來時,脖子上還帶着曖昧的紅痕。
一個老粉,將這八年我爲他做過的事,寫成了一篇長長的筆記,
標題是:《八年心血,托舉出一條白眼兒狼》。
字字泣血。
在楊氏集團的暗中默許下,輿論徹底倒向我這邊。
屬於裴蘇年的時代,似乎在這一天,就草草終結了。
而我,被李特助一路護送到了楊氏旗下的私人醫院。
頂級病房,窗明幾淨,空氣裏都是消毒水和金錢混合的清冷味道。
李特助爲我倒了杯溫水。
「表小姐,董事長已經安排了最好的醫生,爲您再做一次全面的手部檢查。」
我摩挲着杯壁,看着窗外。
我媽媽是楊氏集團捧在手心的獨女,也是現任楊董最寵愛的妹妹。
可他爲了嫁給我那個窮得叮當響卻滿身傲骨的父親。
毅然和家裏斷絕關系,遠嫁他鄉。
直到四年前我出事,他們這才知道,姐姐在外面留下了一個女兒。
手術一結束,舅舅就想接我回去。
他說,楊家的孩子,不能在外面受這種委屈。
可我拒絕了。
爲了裴蘇年。
我說,我要陪他,等他走出陰影,等他重新站在舞台上。
舅舅氣得摔了杯子,卻還是給了我一張無限額的黑卡。
「拿着,別讓你媽在天之靈,還看着你受窮受苦。」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我爲了一個男人所謂的夢想,放棄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結果換來的是背叛和羞辱。
「表小姐,」
李特助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裴先生想見您一面,被我們的人攔在樓下了。」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
「不見。」
「好的。」
我以爲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沒想到半小時後,裴蘇年還是闖進我的病房。
6.
裴蘇年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他一進門就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憔悴不堪、淚痕斑駁的臉。
「珍妮!」
他沖過來想抱我,被我身邊的保鏢面無表情地攔住。
「你讓他們走開!我有話要單獨跟你說!」
我聲音很淡,「就在這兒說吧,」
「不說你就滾出去。」
裴蘇年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哭得更凶了。
「珍妮,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你原諒我好不好?你看看我,我現在什麼都沒了。」
「品牌解約,粉絲脫粉,所有人都罵我。」
「我不能沒有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靜靜看着他表演,直到他自己快要喘不上氣,才慢蘇年地打斷他。
「裴蘇年,你現在的老婆是韓珠,不是我。」
「不是的!」
他尖聲反駁,眼底劃過一絲慌亂,
「我根本不愛她!我答應她,只是爲了擺脫她!」
「她說只要我陪她一年,她就永遠從我的世界消失!」
「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們啊!我愛的人只有你!」
他又開始哭訴韓珠是如何用他們之間的私密視頻和照片威脅他。
逼他就範,說韓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我發出一聲輕笑,。
「那我四年前被她捅進手術室的時候,」
「你去酒店陪她睡了三天三夜,也是被她逼的?」
裴蘇年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沒想到,我竟然也看到了那個帖子。
幾秒鍾的死寂後,他生硬地擠出一個詞。
「......對。」
「是她逼我的,全都是她逼我的!」
「是嗎?」
我拿過床頭的遙控器,按開了牆上巨大的液晶電視。
畫面裏韓珠癱坐在椅子上,臉上掛着彩,嘴角還有未幹的血跡。
「說吧,你和裴蘇年,什麼時候開始的?」
李特助的聲音很平穩。
韓珠吐出一口血沫,眼神裏的惡毒幾乎要溢出屏幕。
「怎麼回事?我跟他就他媽沒斷過!」
「當年他手被我廢了,那個姓聞的傻子砸鍋賣鐵給他治。」
「一治好,他就哭着喊着回來找我復合了。」
她嗤笑一聲,滿不在乎地攤手。
「我想着,送上門的,不玩白不玩啊。」
「後來?後來我們不就一直背着那個傻子在一起唄。」
「她以爲自己是救世主,其實不過是個移動提款機。」
「裴蘇年聰明着呢,他知道得靠着姓聞的往上爬,所以一直吊着她。」
「什麼一年之約?那是他覺得翅膀硬了,才編出來騙聞珍妮的。他早就等不及了。」
我看向裴蘇年。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身體搖搖欲墜。
「假的......都是假的......」
他眼神瘋狂地向我哀求,
「珍妮,你信我,她在胡說!她就是想毀了我!」
我還沒開口,一直靜立在旁的李特助卻有了動作。
他從口袋裏拿出韓珠的手機,解鎖他開始讀。
「『蘇年哥,那個傻子又給你打錢了?你可真行,把她耍得團團轉。』」
「『親愛的,再忍忍。等我拿到金曲獎,徹底站穩腳跟,就跟她攤牌。到時候,我們就再也不用分開了。』」
「『珍妮對我太好了,好到我都快有罪惡感了......算了,不想了。珠珠,我好想你,今晚老地方見?』」
李特助每念一句,裴蘇年的身體就重重地顫抖一下。
當最後一句不堪入目的調情被念完時,他徹底無話可說。
我靜靜地看着他。
我再也無法從這張扭曲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曾經的痕跡。
記憶裏,他是學校禮堂舞台上最耀眼的存在,聚光燈永遠追隨着他靈動的指尖。
而我,只是台下無數仰望者中最普通的一個。
他那麼好看,那麼聰明。
和那個桀驁不馴的校內太妹韓珠愛得轟轟烈烈,是整個學校風頭無兩的話題。
如果不是韓珠酒後的失控,毀了他那雙本該創造奇跡的手。
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有和他並肩而立的機會。
我以爲我是拯救他的英雄。
可到頭來,我不過是他通往康莊大道上,一塊用完即棄的墊腳石。
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裴蘇年忽然笑了,笑聲嘶啞又難聽。
他從地上掙扎着爬起來,笑得破罐破摔。
「你看到了,這就是我。」
「你滿意了吧?聞珍妮。」
他像是卸下了所有僞裝,整個人都透着一股頹敗。
「我很後悔。」
「我是愛你的,珍妮。真的。」
「可是你對我太好了,好到我覺得,無論我犯了什麼錯,你都會原諒我。」
「好到讓我覺得,我偶爾放縱一下,也沒什麼關系。」
「對不起。」
嗤。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在用這種可笑的邏輯,試圖爲自己的背叛和貪婪開脫。
把一切歸咎於我對他太好?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惡毒的笑話。
我收回目光,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厭煩。
「出去。」
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珍妮......」
「滾出去。」
我又重復了一遍,加重了語氣。
保鏢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他。
裴蘇年沒有掙扎,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裏是淬了毒的瘋狂。
「我不會讓你忘了我的,聞珍妮。」
「我要你的人生裏,永遠,都忘不了我!」
話音未落,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
他像一只撲火的飛蛾,不顧一切地沖向了病房的窗台!
保鏢下意識地伸手去攔,卻只抓到一片虛無的空氣。
他翻身躍上窗台,沒有絲毫猶豫,縱身一躍。
我皺了皺眉。
「砰——!」
樓下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7.
李特助臉色煞白,立刻沖出去安排後續。
我沒動。
我只是走到窗邊,低頭看着樓下那個被人群迅速圍起來的小點。
裴蘇年沒有死。
從三樓跳下去,他怎麼會死呢?
這裏不是他悲情劇的終點,只是另一個更狼狽的起點。
李特助回來的時候,臉上帶着一種古怪的神情。
「臉着地,顴骨和鼻梁粉碎性骨折,就算手術,以後也......」
以後也毀了。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沒什麼可意外的。
他當初用來彈鋼琴的手,被韓珠廢了。
如今,他用來唱歌和面對鏡頭的臉,被他自己親手毀了。
命運有時就是這樣。
用一種近乎殘忍的黑色幽默,來完成它的閉環。
之前籤約的十幾個品牌方,都對裴蘇年發來了律師函。
要求按合同最高條款進行索賠,初步估算,違約金是個天文數字。
他的經紀人跑路了,帶走了公司最後一點流動資金。
我忙着另一件事。
把韓珠送進去。
我的律師團隊,拿出了最專業的精神,把韓珠幾年前的舊賬翻了個底朝天。
他當年的事,每一個證據我都保存得和你好。
當時裴蘇年哭着求我,說韓珠只是一時沖動,他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坐牢。
我心軟了。
我選擇了私了。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我親手放過了一個試圖殺我的人,只爲了安撫我那蛇蠍心腸的男朋友。
最終,數罪並罰,故意殺人未遂、敲詐勒索、侵犯隱私、損壞他人財物......
法官落槌。
「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這座城市,已經沒什麼值得我留戀。
離開的那天,是個晴天。
登機提示音響起,我拉着簡單的行李箱,匯入人流。
飛機起飛。
我的新人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