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帕子幹淨,卻陳舊。
年少時,聽聞那些閨閣女子會親手給心上人繡手帕。
我挑燈夜學,手上扎滿針眼,總算在上元節趕出一塊。
凌禎拿着瞧了半晌。
“你爲何繡根麻繩給孤?”
我羞紅臉,要搶回來。
他笑着抱住我。
“孤知道,是劍,劍上生煙,孤的凌煙。”
“孤會好好收着。”
他當真收到了今日。
只是,今日他的聲音冷如寒冰。
“柔兒被你吵得整夜沒睡好,好不容易歇下,你安分些,莫再弄出聲響。”
我咬爛了舌尖唇肉,鮮血浸透帕子,連手帕也被咬斷。
總算靜悄悄捱過五日。
巫醫探我鼻息,大喜。
“姑娘真乃神人,老朽行醫至今,姑娘是第一個忍下來的!”
我想笑一下,卻在跨出浴桶那一刻,栽倒在地。
一連數日昏睡,夢到十幾歲,凌禎千金之軀,替我擋箭救我賤命。
忽而又回到二十歲暴雨夜。
我急着趕回給凌禎過生辰,不慎在任務中受傷,仍緊緊護着送他的賀禮。
到書房門外,近鄉情怯,卻聽見他的冷笑。
“像她這樣卑賤的人,從不曾被善待過,稍微給些甜頭,就能死心塌地爲孤賣命。”
心口一陣鈍痛,蔓延四肢百骸。
我蜷緊抽搐,猛地嘔出口鮮血。
咳嗽中睜開眼,屋內昏黑,凌禎寂然站在床前。
血盡數噴在他玄色衣袍上,看不出深淺。
他皺眉。
“你這是怎麼了?”
他伸手要探我額頭。
我躲開。
他一頓,面色不悅。
“你在和孤置氣?”
“小人不敢。”
院裏掛起大紅燈籠,濃豔的雙喜字。
凌禎已經求得賜婚。
我這枚棄子入東宮的第二日,這座收留我十幾年的七皇子府,也將風光迎進它真正的當家主母。
“恭喜王爺,小人沒什麼可送的,便將這玉鐲,完璧歸趙。”
萬幸屋裏沒點燈,我被疼痛折磨出來的冷汗和慘白面色還能藏於暗夜中。
凌禎默然盯着那玉鐲。
這些年,我爲他出生入死,再上乘的玉料也見過得過,自然曉得,這鐲子用料粗糙暗沉,不值錢,卻始終視若珍寶。
只因它是凌禎早亡生母留給他唯一一件遺物。
仍是二十歲,凌禎終於在朝堂顯露頭角,我隨他出行,遇伏,殺到只剩我與他。
最後一個敵人,是我拼盡全力一撲,生生咬斷了他脖頸。
憑那一口氣,我背出凌禎,躺下後再也沒能起來。
我想我該死了,真是命硬,昏沉中聽見凌禎叫我名字,又醒過來。
他躺在我身側,靜靜看我,然後替我戴上這玉鐲。
“阿煙,不能死,我不許。”
月涼如水,落滿床頭。
或許,也曾有過某一刻,他的眼裏確實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