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市,1988年3月。哈德遜河吹來的冷風,帶着碼頭特有的鐵鏽、腐爛垃圾和廉價柴油的混合氣味,刀子般刮過曼哈頓下城西區的街道。這裏不是閃耀着玻璃幕牆的華爾街,這裏是它的影子,它的潰爛傷疤——地獄廚房的邊緣,一片被時代車輪無情碾過、正滑向徹底衰敗的街區。塗鴉覆蓋着斑駁的磚牆,破碎的窗戶用木板或硬紙板潦草釘死,空氣中彌漫着尿臊味、大麻的甜膩和絕望的氣息。
雷恩·科爾特斯裹在一件從救世軍二手店淘來的、過於寬大的舊風衣裏,領子高高豎起,勉強遮擋着脖頸。他蜷縮在“幸運之星”通宵咖啡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冰冷、渾濁得如同泥漿的廉價咖啡。昏黃搖晃的燈泡在他頭頂投下不安的光暈,將他深陷的眼窩和臉頰上未愈的擦傷襯得更加深刻。洪都拉斯雨林那場噩夢般的伏擊和背叛,已經過去近一年。那場暴雨似乎從未停歇,一直澆在他靈魂深處。
右肩的槍傷在陰冷的天氣裏隱隱作痛,像有根生鏽的鐵絲在裏面攪動。這傷讓他丟掉了三角洲的榮耀,也幾乎丟掉了謀生的能力。正規工作?一個被秘密革職、檔案被抹得如同白紙、還帶着槍傷的前特種兵?沒人會要。他像一塊被沖上岸的垃圾,在紐約這座巨大而冷漠的機器齒輪縫隙裏苟延殘喘。偶爾打點零工——碼頭卸貨、給地下拳場當臨時保安,賺來的微薄薪水,除了支付這個狹小、潮溼、蟑螂橫行的閣樓租金,就只夠買最廉價的食物和止痛藥。止痛藥的需求越來越大。
他伸出左手——右手還不能完全發力——有些顫抖地從風衣內側口袋掏出一張被摩挲得發毛、邊緣卷起的照片。照片上,金發的小女孩艾米麗抱着泰迪熊,在陽光下的草地上笑得無憂無慮。哈羅德的血仿佛還凝固在塑封的表面。每一次看到這張照片,洪都拉斯雨林裏那震耳欲聾的爆炸、哈羅德凝固的眼神、傑森臨終的遺言,就會像失控的電流般擊中他,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眩暈和冰冷刺骨的恨意。
**證據**。那個染血的微型磁帶,此刻正被幾層防水布和錫紙緊緊包裹,藏在他閣樓地板下最隱秘的縫隙裏。那是剃刀小隊用命換來的東西,是指向五角大樓深處那只黑手的唯一物證。但他現在無能爲力。他需要設備讀取它,需要安全的渠道,需要力量。而現在,他連下一頓像樣的飯在哪裏都不知道。復仇的火焰在胸中日夜灼燒,卻找不到可以燎原的柴薪,反而快將他僅存的理智和健康焚毀殆盡。失眠、劇烈的頭痛、噩夢如影隨形。止痛藥瓶子空得越來越快。
咖啡館油膩的櫃台上方,一台老舊的彩色電視機正嗡嗡作響,播放着午間新聞。畫面切換,一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面容嚴肅、帶着典型東海岸精英氣質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屏幕上,背景是莊嚴的國會山。
“……毒品,是侵蝕我們國家肌體的毒瘤!”參議員理查德·阿什克羅夫特的聲音透過劣質揚聲器傳來,清晰而富有感染力,帶着不容置疑的正義凜然,“尤其是來自南美的可卡因洪流!它們摧毀家庭,滋生犯罪,腐蝕我們的青年一代!我呼籲本屆政府,必須采取更加強硬、更直接的手段,切斷這條罪惡的供應鏈!加強與墨西哥、哥倫比亞等國的聯合執法,必要時,動用一切可用的資源……”
雷恩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屏幕。參議員阿什克羅夫特,以強硬的緝毒立場聞名,是華盛頓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他慷慨激昂的演講贏得演播室裏一陣掌聲。但在雷恩聽來,每一個字都像尖銳的諷刺。聯合執法?可用資源?他想起傑森臨死前的話:“他們…不是毒販…是穿便裝的…軍人…武器…M16…是…我們自己的…”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冷的咖啡,苦澀的液體灼燒着喉嚨,試圖壓下翻涌的惡心和更深的無力感。這些衣冠楚楚的人,在聚光燈下高呼正義,背地裏可能就是籤署“剃刀”小隊死亡命令的劊子手。憤怒的岩漿在冰冷的絕望下奔涌,幾乎要沖破他強行維持的平靜表象。
就在這時,咖啡館的門被粗暴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三個身影堵在了門口,瞬間讓本就昏暗的空間顯得更加壓抑。
爲首的是個高大的白人,剃着青皮,脖子上盤踞着一條粗糙的蛇形刺青,一直延伸到耳後。他穿着緊繃的廉價皮夾克,敞着懷,露出裏面的髒污T恤。他叫“大蛇”托尼,是盤踞在附近幾個街區的地頭蛇,“鐵拳幫”的一個小頭目。他身後跟着兩個跟班,一個瘦高,眼神陰鷙,另一個矮壯,滿臉橫肉,都穿着髒兮兮的帆布夾克,眼神裏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惡意和輕蔑。
店裏的幾個老主顧——一個醉醺醺的老頭,兩個縮在角落裏眼神空洞的癮君子——瞬間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縮進牆縫裏。櫃台後面肥胖的希臘裔老板,臉色發白,緊張地搓着手,不敢出聲。
大蛇托尼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狹小的咖啡館,最終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裏的雷恩身上。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尼古丁熏黃的牙齒,帶着貓捉老鼠般的戲謔,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沉重的靴子踩在髒污的地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兩個跟班一左一右,隱隱封住了雷恩可能的退路。
“嘿,瞧瞧這是誰?”托尼拖過雷恩旁邊一把吱呀作響的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濃重的體味和劣質古龍水味混合着撲面而來。“我們沉默的‘幸運’先生。”他故意把“幸運”這個詞咬得很重,充滿嘲諷。“躲在這兒喝泥巴水呢?”
雷恩沒有抬頭,只是慢慢地將艾米麗的照片收回口袋深處,動作平穩,仿佛在完成一個儀式。他端起冰冷的咖啡杯,又抿了一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有握着杯子的左手,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托尼,”雷恩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摩擦,“錢,下周。”
“下周?”托尼誇張地挑了挑眉,身體前傾,幾乎要貼上雷恩的臉,一股濃烈的口臭噴涌而出。“上周你就是這麼說的,上上周也是!老子的保護費,不是慈善捐款!‘鐵拳’的規矩,沒人能壞!”他猛地一拍油膩的桌子,杯碟一陣亂跳,咖啡濺了出來。
瘦高個跟班陰惻惻地接口:“托尼哥,跟這啞巴廢什麼話?我看他就是骨頭癢了!”矮壯的那個則捏了捏拳頭,骨節發出咔吧的脆響,眼神凶狠地瞪着雷恩那只裹在風衣裏、明顯不自然的右肩。
托尼獰笑着,伸手就去抓雷恩放在桌面上、裝着最後幾張皺巴巴鈔票的破舊錢夾:“規矩就是規矩!沒錢?那就用別的抵!我看你這件破風衣還能值幾個……”他的動作突然僵住。
雷恩的左手,快如閃電,已經死死扣住了托尼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如同冰冷的鐵鉗,瞬間讓托尼臉上的獰笑變成了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他感覺自己的腕骨像是被液壓機夾住了,劇痛傳來。
咖啡館裏死一般寂靜。醉漢的酒似乎醒了,驚恐地看着這邊。老板嚇得捂住了嘴。
雷恩終於抬起了頭。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隱忍,而是如同西伯利亞凍原上最寒冷的冰湖,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又深不見底,透着一股讓托尼脊椎發涼的、純粹的、非人的殺意。那不是一個街頭混混能擁有的眼神,那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見過真正地獄的眼神。
“手,拿開。”雷恩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穿了空氣的凝滯,每一個字都帶着金屬的冰冷質感。
托尼被那眼神和手上的劇痛震懾了零點幾秒,隨即是暴怒!在手下面前丟了面子,這比殺了他還難受!他猛地想抽回手,卻紋絲不動!雷恩的手指像焊在了他的腕骨上。
“操你媽的!給我弄死他!”托尼漲紅了臉,歇斯底裏地咆哮。
瘦高個反應最快,他眼中凶光一閃,右手猛地從後腰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彈簧刀!“唰”的一聲,鋒利的刀刃彈出!他沒有任何猶豫,狠毒地朝着雷恩的左肋就捅了過來!動作快而狠辣,顯然是街頭鬥毆的老手。
幾乎是同時,矮壯的跟班也怒吼一聲,掄起旁邊一把沉重的木椅,朝着雷恩的頭顱猛砸下來!帶起一陣惡風!
致命的夾擊!狹窄的空間幾乎避無可避!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雷恩動了!
他扣着托尼手腕的左手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拽!巨大的力量讓猝不及防的托尼整個人失去平衡,像個人肉沙包一樣被拽得向前踉蹌撲倒,正好擋在了捅向雷恩肋部的彈簧刀路徑上!
瘦高個臉色劇變,想收刀已經來不及!
“噗嗤!”
鋒利的彈簧刀毫無阻礙地捅進了托尼的左腹!位置不深,但足夠讓他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
與此同時,雷恩的右腳如同裝了彈簧般猛地蹬在面前的桌子上!身體借力帶着椅子向後急滑!沉重的木椅擦着他的頭皮呼嘯而過,“哐當”一聲狠狠砸在他剛才坐的位置,將那張本就搖搖欲墜的桌子砸得粉碎!木屑飛濺!
一切都發生在不到兩秒之內!
托尼捂着冒血的肚子,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瘦高個握着沾血的彈簧刀,看着自己捅中的老大,一臉驚恐和茫然。矮壯跟班則因爲用力過猛砸空,身體一個趔趄。
雷恩已經站了起來,像一道脫離束縛的陰影。他眼神冰冷地掃過三人,沒有絲毫停留,也沒有去撿地上散落的、他那點可憐的錢。他像一頭被短暫驚擾後又迅速隱入叢林的猛獸,在托尼兩個手下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前,身影一晃,已經迅捷無聲地閃出了咖啡館的後門,消失在堆滿垃圾箱的後巷陰影裏。整個過程幹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只有地上痛苦翻滾的托尼和兩個呆若木雞的手下,以及一片狼藉,證明剛才那短暫而致命的沖突並非幻覺。
冷風灌進後巷,吹拂着雷恩額前被冷汗浸溼的發梢。他靠在冰冷的、散發着尿騷味的磚牆上,急促地喘息着,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右肩傷口傳來的、撕裂般的劇痛。剛才那幾下爆發,牽動了舊傷。冷汗瞬間浸透了他貼身的舊襯衫。他咬着牙,左手死死按住右肩,試圖壓制那鑽心的疼痛。
他需要藥。現在就需要。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幾個街區外那個破敗的“午夜藥房”走去。那是個開在地下室的門臉,燈光昏暗,鐵柵欄門永遠只開一條縫。老板是個眼神渾濁、身上永遠帶着消毒水和廉價香水混合氣味的禿頂老頭,不問處方,只認錢。雷恩是他的常客,用微薄的現金換取那些能暫時麻痹神經的白色小藥片。
穿過兩條更加肮髒、堆滿廢棄家具和腐爛垃圾的小巷,雷恩的腳步有些虛浮。頭痛又開始隱隱發作,像有把鈍鋸子在腦子裏來回拉扯。雨林裏的槍聲、哈羅德的呼喊、傑森塞給他磁帶時冰冷的手指……這些破碎的片段再次不受控制地沖擊着他的意識。止痛藥不僅僅是止痛,更是暫時關閉這些地獄回響的唯一開關。
他拐進一條更窄的死胡同,盡頭就是那扇熟悉的、塗滿亂七八糟噴漆的鐵柵欄門。門上掛着一個歪斜的霓虹燈招牌,“藥”字的半邊燈管壞了,只剩下一個“艹”字頭在昏暗裏詭異地閃爍。
就在雷恩的手即將觸碰到冰冷的柵欄門鈴按鈕時——
“砰!”
一聲沉悶的擊打聲從他身後響起!
雷恩甚至來不及完全轉身,只覺得後腦傳來一陣劇痛,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整個人向前撲倒,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鐵柵欄上,發出“哐”的一聲悶響!溫熱的液體順着額角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眩暈感如同潮水般襲來,伴隨着劇烈的惡心。他掙扎着想撐起身體,但四肢軟得像面條。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幾雙沾滿泥污的廉價運動鞋圍攏過來。不止一個人。
“媽的,跑得挺快啊,啞巴?”一個熟悉又充滿怨毒的聲音響起,是那個瘦高個!他捂着還在隱隱作痛的腹部,眼神凶狠,手裏拎着一根不知從哪裏撿來的、裹着破布的沉重鉛管。
矮壯跟班站在他旁邊,手裏也拿着一截鏽跡斑斑的鐵管,臉上帶着殘忍的獰笑。還有另外兩個生面孔,顯然是臨時叫來的幫手,眼神同樣不善。
“托尼哥還在診所縫針!這筆賬,得跟你好好算算!”瘦高個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剛才雷恩借力讓他捅了托尼,他差點被幫規處置。“老子今天要卸你一條胳膊,給托尼哥賠罪!”
話音未落,矮壯跟班已經迫不及待地掄起鐵管,帶着風聲,狠狠朝着雷恩蜷縮在地上的身體砸了下來!目標是他的右臂!
避無可避!
雷恩瞳孔驟縮!求生的本能和刻入骨髓的戰鬥意識在劇痛和眩暈中強行爆發!他猛地向側面翻滾!動作因爲眩暈而顯得有些狼狽。
“哐!”鐵管狠狠砸在雷恩剛才躺倒的水泥地上,濺起幾點火星!
翻滾的慣性讓雷恩撞在牆邊一堆散發着惡臭的黑色垃圾袋上。腐爛的汁液和穢物沾了他一身。劇痛、眩暈、惡臭和極度的屈辱感瞬間點燃了他心中壓抑已久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暴戾!那是在雨林中看着兄弟慘死卻無能爲力的憤怒,是被國家機器背叛拋棄的怨恨,是在這肮髒底層像老鼠一樣掙扎求生的絕望!
他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理智光芒熄滅了,只剩下純粹的、野獸般的凶殘殺意!
“找死!”一聲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炸響!
就在矮壯跟班一擊落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雷恩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他不是去攻擊人,而是猛地抓向垃圾堆旁邊——那裏扔着一個被丟棄的、外殼鏽跡斑斑的汽車蓄電池!
沉重的鉛酸電池被他單手抓住提手,猛地掄了起來!動作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呼——!”
破空聲刺耳!鏽跡斑斑、沾滿油污和不明穢物的沉重電池,像一顆原始的攻城錘,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砸在矮壯跟班毫無防備的膝蓋側面!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頭碎裂聲清晰響起!矮壯跟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整個人像被砍倒的樹樁一樣轟然倒地,抱着完全變形、骨頭茬子刺破皮褲的膝蓋在地上瘋狂打滾!
這血腥暴力的一幕讓正要沖上來的瘦高個和另外兩人瞬間僵住,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們打架鬥毆是常事,動刀子也時有發生,但像這樣直接用沉重工業品砸碎人骨頭的凶殘場面,還是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就在他們被震懾的瞬間,雷恩沒有絲毫停頓!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身體帶着風聲猛地前沖!左手依舊死死抓着那個沾着碎肉和鮮血的恐怖凶器——汽車蓄電池!
他的目標不是人,而是旁邊牆壁上一個鏽蝕嚴重、早已廢棄不用的老式消防水龍頭!那個鑄鐵的龍頭,像一根醜陋的短鐵柱凸出在斑駁的磚牆上!
“哐!!!”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巨響!雷恩用盡全身力氣,掄起沉重的蓄電池,如同打樁般狠狠砸在消防龍頭的根部連接處!鏽蝕的鑄鐵瞬間崩裂、變形!
一股渾濁的、帶着濃重鐵鏽味的黃褐色液體,如同被壓抑了千百年的惡龍,從斷裂的管口處猛地激射而出!強勁的水壓形成一股高壓水箭,帶着刺耳的嘶鳴,呈扇形狂猛地噴向狹窄的巷子!
首當其沖的就是離得最近的瘦高個和另外兩個打手!
“啊——!”
“我的眼睛!”
“操他媽什麼鬼東西!”
高壓鏽水如同滾燙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們臉上、身上!鐵鏽和管道內沉積的污垢瞬間糊滿了他們的眼睛、口鼻!強大的沖擊力打得他們東倒西歪,劇痛和瞬間的失明讓他們發出了驚恐痛苦的嚎叫!他們下意識地用手去擋,去抹臉,卻越抹越糟,腥臭的鐵鏽水灌入口鼻,嗆得他們劇烈咳嗽,完全失去了戰鬥力,像沒頭蒼蠅一樣在狹窄的巷子裏亂撞亂叫!
渾濁鏽水彌漫,狹窄的後巷瞬間變成了一個混亂、肮髒、充滿慘叫的水牢!視線被遮蔽,口鼻被堵塞,耳朵裏只有水流的嘶吼和同伴痛苦的哀嚎。
雷恩站在水霧和混亂的邊緣,渾身溼透,沾滿污穢和血漬,左手還緊緊抓着那個變形的蓄電池提手,像從地獄歸來的復仇使者。他劇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鏽水順着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流下,沖刷着額角的血跡。右肩的傷口在剛才的爆發下痛得快要裂開,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劇痛。但他站得筆直,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掃視着在高壓鏽水中痛苦掙扎的幾個身影。
瘦高個終於勉強抹開了眼睛,透過渾濁的水霧,他看到了雷恩那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睛。那眼神裏沒有勝利的得意,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漠然,仿佛在看幾只即將被踩死的蟲子。一股比高壓鏽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從瘦高個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怪…怪物!”瘦高個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般的尖叫,再也顧不上疼痛的腹部和同伴,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口逃去,仿佛身後有厲鬼索命!另外兩個打手也驚恐萬狀,拖着被水沖得暈頭轉向的矮壯跟班(他還在抱着粉碎的膝蓋哀嚎),連滾帶爬地跟着逃竄,留下滿地狼藉和仍在嘶嘶噴射的鏽水。
渾濁的水流漸漸減弱,最終變成斷斷續續的滴答聲。狹窄的後巷裏只剩下濃重的鐵鏽味、血腥味和垃圾的腐臭。雷恩鬆開手,變形的蓄電池“哐當”一聲掉在污水中。他靠在冰冷的、溼漉漉的磚牆上,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着右肩撕裂般的劇痛,臉色蒼白如紙。剛才那野獸般的爆發,耗盡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也徹底撕開了他強壓下去的傷口。
他需要藥。立刻。
他喘息着,拖着沉重疼痛的身體,踉蹌着走向那扇閃爍着殘缺霓虹的鐵柵欄門,用沾滿血污和鏽水的手,按響了門鈴。尖銳的鈴聲在死寂的、彌漫着血腥和鐵鏽味的後巷裏,顯得格外刺耳。
鐵柵欄後面,那個禿頂老頭渾濁的眼睛透過縫隙,驚疑不定地打量着門外這個如同從血水和泥濘中爬出來的男人。雷恩抬起頭,溼漉漉的頭發貼在額前,露出的那雙眼睛,冰冷,疲憊,卻燃燒着某種讓老頭心驚肉跳的、永不熄滅的火焰。
“止痛藥,”雷恩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雙倍。”
老頭咽了口唾沫,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拉開了門閂。在這片街區,有些人是不能惹的。眼前這個沉默的男人,剛剛用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證明了這一點。
雷恩拖着身體擠進門內,身後,那條肮髒的後巷如同一個被遺忘的傷口,浸泡在冰冷渾濁的鏽水裏,映照着這座巨大都市最黑暗的角落。而在這片黑暗的更深處,復仇的序曲,才剛剛奏響第一個沉重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