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西風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休息室厚重的木門,仿佛那能阻隔外界一切,也能壓住他胸腔裏幾乎要破膛而出的驚悸。指尖下,那深褐色木盒的觸感冰涼而堅實,上面細微的木紋在昏暗光線下如同蜿蜒的謎題。
“婚書……”
他又低喃了一聲,少年時鄭重的筆跡墨痕猶在,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此生不渝。四個字何其諷刺。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婚書之下,那占據了木盒大部分空間的、造型規整的容器。它不是普通的盒子,那材質,那形制,那過於沉墜的重量,都在無聲地昭示着一個他拒絕相信的事實。
骨灰盒。
宋晚,藏着一個骨灰盒,而裏面,最上面,是他親手寫下的婚書。
是誰?
這裏面躺着的,是誰?
爲什麼他少年的婚約,會與一捧死寂的灰燼相伴十年?
無數個問題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經,胃裏的灼燒感被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恐懼取代。酒精帶來的暈眩和暴怒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沙灘和巨大的、空洞的茫然。
他猛地將盒蓋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咔噠”響,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仿佛這樣就能將那個可怕的猜測重新關回去。他不能待在這裏,他需要離開,需要冷靜,需要……弄清楚。
季西風撐着發麻的腿站起身,將那個小小的、卻重若千鈞的木盒緊緊攥在手裏,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他拉開門,走廊盡頭酒會的喧囂隱約傳來,他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的出口。
宋晚回到流光溢彩的宴會廳,臉上的笑容完美得無懈可擊,與幾位相熟的投資人寒暄,應對自如。只有她自己知道,後背被季西風按在玻璃上的觸感還在,他那些帶着恨意的話語像冰錐扎在心上,而更深處,是翻涌不休的、關於那個雨夜的冰冷記憶。
她端着香檳杯的手指,微微顫抖。借口去洗手間,她走進隔間,鎖上門,背靠着門板,才允許自己卸下那沉重的面具,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底是無法掩飾的疲憊和痛楚。
十年了。她以爲足夠久,久到可以磨平一切。可當他再次出現,帶着那樣深刻的恨意,她才知道,有些傷口,從未愈合,只是在歲月裏潰爛流膿。
她抬手,輕輕撫過無名指根,那裏光滑一片,什麼也沒有。就像她那場倉促開始、又草草結束的短暫婚姻,除了留給外人口中的談資和一個“林太太”的虛名,什麼也沒留下。林莫臣給了她庇護,她也回報了林家所需的體面和某些商業上的便利,一場交易,兩不相欠。直到林莫臣病逝,她料理完後事,便徹底與那個名義上的家族保持了距離。
整理了一下情緒,她重新補上口紅,鏡中的女人依舊明豔動人,只有眼底深處,藏着一絲揮之不去的陰影。她走出洗手間,迎面卻撞上了一個溫和的身影。
“晚晚,”林莫臣的堂弟,林修文,關切地看着她,“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剛才看你好像和季氏的季總……”
“沒事,”宋晚迅速打斷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只是打了個招呼,有些……爭執。”
林修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季西風那個人,出了名的不好相與。你們以前……認識?”
宋晚垂下眼簾,遮住眸中的復雜:“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想多談,轉移了話題,“修文,謝謝你這幾年的照顧。”
林修文笑了笑,眼神溫和:“應該的。大哥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城東那塊地,季氏也勢在必得,你小心些。”
宋晚點頭:“我知道。”
她當然知道。季西風的出現,本身就意味着狂風暴雨。
季西風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的夜色中穿行。副駕駛座上,放着那個深褐色的木盒。它像一個沉默的審判者,散發着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他最終將車停在了江邊。夜風帶着水汽吹來,稍微驅散了一些心頭的窒悶。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我,季西風。”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幫我查兩件事。第一,宋晚過去十年,所有能查到的經歷,尤其是……她身邊有沒有親近的人去世。第二,她現在的住址。”
掛斷電話,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腦海裏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十八歲的宋晚,在圖書館裏皺着眉替他抄寫筆記的樣子;浮現出她收到他偷偷塞進書包的糖果時,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浮現出那個雨夜,她撕碎機票時,臉上那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爲什麼?
如果恨他,爲什麼留着這婚書?
如果不恨,又爲什麼當年走得那樣決絕?
而這個骨灰盒,究竟是誰?與她當年的離開,又有什麼關系?
無數謎團像纏繞的絲線,將他越捆越緊。他猛地睜開眼,看向那個木盒。他必須知道答案。無論那答案會多麼殘酷。
在這露台上燃起的恨火與驚現的婚書骨灰盒之謎中,緩緩拉開了序幕。人性的復雜面紗,也將在時光的剝蝕下,一層層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