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震耳欲聾的音樂像重錘砸在心髒,男男女女的嬉笑聲尖銳地刺入耳膜。
沙發上的少女,羽扇般的睫毛顫了顫,猛地睜開眼。
眼前是酒吧裏光怪陸離的燈光,空氣中混雜着濃烈的酒味和香水味。
對面,江棠棠正湊過來,一張明豔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阮雯淇!你發什麼呆呢?叫你半天了。”
她伸手在少女眼前晃了晃,“你這臉色怎麼回事?這麼難看。”
光怪陸離的燈光在沙發上的人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映出一張過分漂亮的臉蛋,像是古典畫卷裏走出來的嬌柔美人。
此刻她長而卷的睫毛輕顫着,那雙看人時總是帶着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懵懂得杏眼,帶着一絲茫然與驚恐。
阮雯淇的視線緩緩聚焦,落在對方關切的臉上。
是她的閨蜜,江棠棠。
這是怎麼回事?
她張了張櫻色的唇,聲音細弱得幾乎要被音樂淹沒。
“棠棠,你怎麼在這?”
“媽呀,怎麼開始說胡話了。”江棠棠拿手背探了探她光潔的額頭,觸感微涼,“沒發燒啊。是不是這兒太吵了,你不習慣?”
江棠棠知道自己這個閨蜜,向來是家裏養得嬌滴滴的乖乖女,這種場合很少來。
“我……有點暈。”阮雯淇實話實說。
“我就說你不能喝,你非要給我捧場。”江棠棠心疼地拿過她手裏的酒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蛋,“行了行了,一杯下肚就算給我面子了。你先回去吧,看你這狀態我也不放心。”
阮雯淇暈暈乎乎地扶着沙發邊緣站起來,身子晃了一下,滿腦子混亂的思緒讓她只想找個地方獨自待着。
她走出酒吧。
一股帶着涼意的夜風迎面吹來,夾雜着溼潤的雨絲。
外面在下雨。
冰涼的雨滴打在臉上,讓她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
阮雯淇伸出手,看着雨水落在自己的掌心,帶來一絲輕微的顫栗。
她不是在十七樓抱着沈旻伩一起跳了下去嗎?
身體被撕開的風,墜落的失重感,那麼真實。
可現在,她好好地站在這裏。
阮雯淇低頭看着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穿着一條漂亮的白色連衣裙,裙擺被夜風吹得輕輕拂動。
幹淨,纖細,沒有一絲血跡。
她又摸出手機看了眼日期。
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星期。
剛剛,是棠棠的生日派對。
阮雯淇抬手,白嫩的指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頰,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眼圈瞬間就紅了。
不是夢。
她重生了。
回到了兩年前,一切悲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現在,阮家沒有破產,霍宸也還活着。
霍宸還不認識她,她沒有成爲沈旻伩的棋子,沒有害了霍家,沒有讓他身陷囹圄。
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阮雯淇的眼眶發熱,她深呼吸,努力壓下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和翻涌的情緒。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今天。
就是在這家酒吧門口,她和江棠棠她們告別後,準備回家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喝醉酒的流氓。
她嚇壞了,新買的手機掉在地上摔碎了屏,自己也淋着雨跑回家,大病了一場。
阮雯淇攥緊了手中的手機,準備打車。
她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樣狼狽。
她要回家,去見爸媽哥哥,去見霍宸。
屏幕亮起,顯示着打車軟件的界面。
她正要點下“呼叫車輛”。
一股濃烈刺鼻的酒氣,忽然從旁邊的黑暗中飄了過來。
一個含糊不清的男聲響了起來。
“小美女,一個人啊?”
還是遇到了。
阮雯淇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她後退一步,握緊了手機,指尖已經點在了報警電話上。
和前世的驚慌失措、狼狽逃跑不同,但她骨子裏還是那個嬌生慣養的阮家小姐。
雖然害怕得心髒快要跳出胸腔,手心已經冒出了一層細汗,但她如今懂得,退縮和尖叫沒有用。
“再往前一步,我、我就報警。”
阮雯淇舉起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故作鎮定的表情。
眼睛裏水汽氤氳,盛滿了極力掩飾的驚慌。
那人被她唬住一瞬,隨即惱羞成怒,伸手就想來抓她的手腕。
“嘿,還敢跟老子橫?”
阮雯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一只手抓住了耍流氓的男人的手腕,輕易地將他甩開。
“你想做什麼?”一道冷靜的男聲響起。
阮雯淇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擋在了阮雯淇和醉漢之間。
醉漢在地上罵罵咧咧地爬起來,看了看男人一身精英的氣質,酒意徹底醒了。
他知道自己惹不起,嘴裏嘟囔了兩句,灰溜溜地走了。
危機解除。
男人這才轉過身,看向阮雯淇。
“這位小姐,您沒事吧?”
秦耀然。
霍宸最信任的特助,對他絕對忠誠的下屬。
阮雯淇看着他,心髒狂跳。
上一世,秦耀然在她和霍宸關系破裂後,告訴她霍先生爲她做了很多事,是她誤會了。
可那時候的她被沈旻伩蒙蔽,根本聽不進去。
可秦耀然怎麼會在這裏?
前世,根本沒有秦耀然出現解圍這一段,這附近也沒有其他人。
一個念頭竄進腦海,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秦耀然在這裏,那是不是說明……
阮雯淇的視線越過秦耀然的肩膀,急切地看向他對面的街道。
雨絲變得綿密,將街對面的霓虹燈光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團。
一個人影,正從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明亮的燈光裏走出來。
他撐開了一把黑色的傘,傘面隔絕了上方迷離的燈火,在他周身投下一片沉靜的陰影。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身形挺拔修長,只是站在那裏,就有一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他撐着黑傘,隔着一條車來車往的馬路,隔着一場不大不小的雨,靜靜地看了過來。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瞬間,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嘈雜的車流,喧鬧的人群,冰冷的雨聲,全部褪去。
阮雯淇的眼裏,只剩下那道身影。
霍宸。
是他。
活着的,真實的,還沒有被她拖入深淵的霍宸。
前世臨死前的畫面和這個男人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他的眉眼深刻,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是她記憶中最熟悉的模樣。
只是那雙眼睛,隔着雨夜,此刻顯得格外沉靜,也格外疏離。
不像後來,總是盛滿了對她近乎瘋狂的占有欲和偏執,像一條伺機而動的蛇,纏的她透不過氣。
阮雯淇的鼻子猛地一酸。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無法呼吸,連指尖都在發麻。
眼眶迅速升溫,一層水汽模糊了她的視線,街對面那個撐着黑傘的男人,變成了一個搖晃的影子。
霍宸還活着。
不是後來那個在霍家倒台後,眼底只剩下死灰的男人。
不是那個平靜地籤下離婚協議,說“以後沒人再逼你了”的男人。
不是那個最後死在獄中的,她的前夫。
喜悅和酸楚,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沖垮。
阮雯淇就那麼站着,隔着一條街,淚眼朦朧地望着他。
雪白的臉頰上,眼尾和鼻尖因爲強忍的哭意而泛着脆弱的紅,像是下一刻就支離破碎,看着可憐極了。
她看到霍宸的眉頭似乎動了一下。
然後,他對身旁的秦耀然說了句什麼。
秦耀然立刻點了點頭,快步跑過馬路,回到了她身邊。
“這位小姐。”
一把黑色的長柄傘遞到了她面前。
“雨越下越大了。”秦耀然的聲音把她從情緒裏拉了回來,帶着些輕聲勸說的意味,“拿着這把傘,快點回家吧。”
阮雯淇的手指顫了顫,機械地接過傘柄,視線卻依然越過秦耀然,牢牢地鎖在街對面那個男人身上。
她想過去。
她想立刻跑到他面前,跟他說句話。
說什麼都好。
她提步,剛要邁出去。
街對面的霍宸卻彎下腰,收了傘,坐進了那輛黑色的賓利後座。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停留,眼神從她身上移開,再沒有看過來一眼。
那是一種對陌生人的冷淡和疏離。
和前世他們初遇時,他眼中那種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炙熱,完全不同。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
黑色的車子平穩地駛入車流,很快匯入遠方的燈火,消失不見。
只留下阮雯淇一個人,錯愕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