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咖啡”後廚的生態位,悄然增添了一個新成員。
趙小漁給它起了個名字:苔苔。理由簡單粗暴——它看起來像一團會動的苔蘚。這名字得到了周默一個“隨便”的鼻音認可,算是官方認證。
最初的幾天,苔苔的存在感近乎於無。它像一團真正的、受驚的霧氣,大部分時間都縮在油煙機管道最深處那個油膩膩的拐角,或者櫥櫃最底層、堆積着陳年雜物和灰塵的黑暗縫隙裏。只有後廚徹底沒人、一片死寂的時候,那兩個黯淡的光點才會極其小心地亮起,如同受驚的小獸般窺探着這個陌生的、彌漫着危險(大奎)和溫暖(食物能量)氣息的世界。
它的“工作”從清理油煙死角開始。這並非出於自覺,更像是一種在飢餓驅使下的本能探索。當它第一次小心翼翼地“飄”近油煙機後面那片厚重得能刮下二兩油的污垢時,它伸出了那模糊的、由溼氣和水苔構成的肢體,輕輕覆蓋了上去。
沒有聲音,沒有劇烈的變化。但趙小漁第二天早上打掃時,驚愕地發現——那片積攢了不知多少年、刀刮火燒都難以撼動的頑固油垢,竟然消失了一大塊。露出了底下相對幹淨的金屬表面。消失的邊緣異常整齊,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精準地“溶解”或“吸收”掉了。而原本油垢的位置,只留下一點點極其微弱的、帶着土腥味的潮溼水痕,很快就在空氣裏消散了。
“哇!苔苔!是你幹的嗎?你好厲害!”趙小漁驚喜地對着油煙機管道深處喊道。
管道深處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一點微弱的綠光閃爍了一下,又迅速隱沒。
劉大奎也注意到了這個變化。他沉默地看着那片消失的油垢,又看看管道深處,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瀾。他沒有阻止,也沒有表示贊許,只是當他開始處理那些用於壓制自身凶煞的特殊藥材時,他不再像防賊一樣時刻戒備,動作也略微放緩了一些。
有時,當藥草的清苦氣息和獸骨粉那獨特的能量波動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時,縮在角落的苔苔會變得異常“活躍”。那兩個黯淡的光點會變得明亮一些,模糊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向着氣息來源的方向微微“飄動”,傳遞出一種混合着渴望和畏懼的復雜情緒。
劉大奎偶爾會停下手中的活計。他沉默地拿起一片處理藥材時掉落的、相對無用的老葉根莖,或者一點點研磨時散落的、能量最稀薄的骨粉碎屑,隨手丟在遠離自己操作台的角落地面。
如同投喂路邊警惕的野貓。
苔苔會等待很久,直到確認那個散發着恐怖氣息的巨人沒有注意這邊,才會像一道綠色的閃電(雖然速度很慢),迅速“飄”過去,用身體覆蓋住那一點點碎屑。碎屑很快失去光澤,化爲灰燼。苔苔身上的綠意似乎也隨之濃鬱了一丁點,光點也穩定了些許。它“吃”完後,會立刻縮回自己的角落,整個過程無聲無息。
一種奇特的、建立在沉默和距離上的“喂養”關系,就這樣在後廚的煙火氣中悄然形成。劉大奎依舊沉默寡言,剁肉的聲音依舊沉重,但趙小漁覺得,後廚裏那股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感,似乎……淡了那麼一絲絲?至少,當大奎哥沉默地站在灶台前時,不再像一尊隨時會爆發的凶神了。
然而,新鄰居帶來的不只是便利和微妙的氣氛緩和。
一天下午,趙小漁忙完前廳,哼着不成調的歌回到後廚,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她放在調料架旁、那根鑲着廉價塑料草莓的發繩——那是她爲數不多帶點少女心的東西。手摸了個空。
“咦?我發繩呢?”趙小漁愣了一下,開始翻找。案板上沒有,水池邊沒有,連地上都看了。她明明記得洗菜前摘下來放這兒的。
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油煙機管道下方那個油膩的角落——那是苔苔最喜歡待的地方之一。角落裏,似乎有一點與油污不同的、極其微弱的粉紅色反光?
趙小漁湊近一看,差點氣笑了。她那根草莓發繩,正可憐兮兮地躺在角落的油污和灰塵裏,上面還沾着一點溼漉漉的、帶着土腥味的綠色苔蘚痕跡。顯然是苔苔不知何時“順”走了它,當成了某種新奇的玩具。
“苔——苔——!”趙小漁又好氣又好笑,對着管道深處喊道,“是不是你幹的?快把我的發繩還給我!那個不能吃!”
管道深處一片寂靜。只有一點微弱的綠光在陰影裏心虛地閃爍了一下,迅速消失。發繩依舊躺在原地,仿佛在無聲地控訴着新鄰居的“惡行”。
周默不知何時溜達到後廚門口,大概是聞着大奎燉肉的香味了。他瞥了一眼角落裏沾着綠苔的發繩,又看看氣鼓鼓的趙小漁和沉默切菜的大奎,最後目光掃過油煙機管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嘖…生態多樣性…豐富了。”他拖長了調子,聲音帶着沒睡醒的沙啞,“挺好…就是有點費…發繩。”他搖搖頭,仿佛在感嘆物種入侵的麻煩,然後目光精準地鎖定鍋裏翻滾的肉塊,“大奎…肉…爛了沒?”
劉大奎頭也沒抬,手腕沉穩地一抖,厚背菜刀精準地剁開一根筒骨,發出清脆的“咔嚓”聲,算是回答。只是那剁砍的力道,似乎比苔苔來之前,稍微……柔和了那麼一絲絲?
苔苔依舊縮在它的管道深處,像一團安靜的、潮溼的綠色陰影。它不懂什麼叫“生態多樣性”,也不明白“費發繩”是什麼意思。它只知道,這個彌漫着危險氣息、卻偶爾會丟給它一點“食物”碎屑的角落,暫時是安全的。它需要留在這裏,吸收那一點點維系存在的能量,清理那些油膩的障礙(換取生存?),然後……等待。
等待什麼呢?它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等待那個曾經庇護它的“家”的徹底消失,也許是等待這片喧囂拆遷聲停止後未知的命運。至少現在,在這充滿煙火氣、醬油咖啡味和一絲若有若無凶煞氣息的後廚裏,它找到了一處暫時的、溼漉漉的容身之所。而它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偶爾“收藏”一點亮晶晶的小玩意兒,以及被一個人類女孩追着討要發繩。
趙小漁最終無奈地撿起那根沾着綠苔的發繩,在水龍頭下沖洗幹淨,嘴裏嘀咕着:“下次再偷我東西,就不給你帶零食了!”語氣卻沒什麼真正的怒氣。
後廚裏,燉肉的香氣越發濃鬱。剁骨刀的聲音穩定而規律。油煙機發出低沉的嗡鳴。角落裏,一點微弱的綠光在陰影裏悄悄閃爍了一下,仿佛在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