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采女的事,慎刑司那邊定論了?”雲昭月端坐窗下,面前攤開一卷泛黃的醫書,指尖劃過一行行墨字,心思卻全然不在其上。
青蟬正擰着剛打來的熱水,準備給她主子泡腳祛祛寒氣,聞言立刻壓低嗓子:“定論?還能怎麼定論!吳公公今兒一早派人來回話了,說是‘雨後池畔苔滑,柳采女失足落水,無可疑’。屍體都……都讓人抬去化人場了!”她臉上流露出不忍,“主子,這明擺着有人捂嘴!”
“捂嘴是肯定的,”雲昭月語氣平淡,指尖無意識地在書頁邊緣摩挲,“柳氏脖頸有傷,絕非失足溺水那麼簡單。那支金簪……”她沉吟着,“青蟬,我記得你說過,柳采女入宮前家境似乎不錯?”
“是呢主子!”青蟬來了精神,把熱水盆小心放在雲昭月腳邊,一邊幫她脫去鞋襪一邊道,“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但也是個殷實人家的小姐,不然哪能有那樣體面的赤雀銜花金簪?那做工,那分量,嘖嘖,奴婢瞧着比貴妃娘娘頭上那支紅寶步搖也不差……哎呀!”她意識到又說多了,趕緊噤聲,小心地看了看窗外。
雲昭月沒在意她的失言,浸入溫熱的水中,思緒仍在轉動:“那樣的簪子,該有個出處。尋常銀樓怕是做不出那麼隱秘的暗格。”
“暗格?”青蟬睜大了眼。
“嗯,靠近簪尾,針尖大小一個孔。”雲昭月比劃了一下,“若非當時葦席抬起的角度湊巧,又被雨水沖刷得簪子格外亮,根本發現不了。”
青蟬倒吸一口涼氣:“乖乖!這……這聽着像話本子裏死士藏毒藥密信的手段啊!柳采女她……”她打了個寒噤,不敢想下去了。
“所以,那暗格裏原先放着的東西,才是關鍵。”雲昭月目光銳利起來,“要弄清楚柳氏的死因和她背後牽扯的秘密,這金簪的來歷,至關重要。”
“主子您是想……”青蟬明白了,臉上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奴婢這就去打聽!柳采女以前住在西六宮那邊的寒香苑,跟她同院的還有個姓劉的粗使宮女,或許知道些邊角料!”
雲昭月微微頷首:“務必小心,如今盯着我們這邊的眼睛不少。”她頓了頓,“帶上些碎銀子,還有……我妝匣底層那盒新得的玫瑰香膏,說是內務府新賞的份例,拿去請劉宮女‘潤潤手’。”
青蟬會意:“奴婢明白!保準把話套得圓潤!”她麻利地替雲昭月擦幹腳,端着水盆風風火火就要往外沖。
“等等,”雲昭月叫住她,“陛下那邊……有何說法?”褚玄宸對柳氏之死的態度,某種程度上決定了這潭水會被攪得多渾。
青蟬腳步一頓,臉上露出幾分古怪:“陛下?奴婢聽德妃娘娘宮裏的小路子說,陛下昨日午後在太後娘娘的慈寧宮待了足有一個時辰,出來時面色平靜得很,只吩咐慎刑司按規矩辦,不得驚擾宮闈。”她撇撇嘴,“主子您說,這‘規矩’,不就是吳公公那張能把死人說話、活人說死的嘴麼?”
雲昭月眼中掠過一絲了然。褚玄宸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或許,他也在等,等這潭渾水下的魚忍不住自己跳出來。“知道了,你去吧,萬事謹慎。”
青蟬應了一聲,像個機靈的影子般溜了出去。
殿內恢復了安靜,只餘窗外淅瀝的雨聲。雲昭月走到妝台前,打開妝匣底層,指尖撫過那盒精致的玫瑰香膏。她取出一枚小巧的銀簪,輕輕挑開一點膏體,細膩的粉紅色澤帶着馥鬱香氣。突然,她動作一頓,捻了捻指尖的膏脂,又湊近鼻端仔細聞了聞。
香料沒錯,但質感……似乎比前幾日內務府送來的同款香膏更爲細膩滑潤一點?
一絲疑竇悄然爬上心頭。這香膏……是誰經手的?在她查柳氏金簪的當口,這細微的差別是巧合,還是……
“雲才人好雅興。”
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着宮裏太監特有的那種圓滑腔調。
雲昭月心頭一凜,不動聲色地合上香膏盒子,轉過身。門口光影裏站着一個身形微胖、臉盤白淨的中年太監,穿着首領太監的服色,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正是太後鄔氏的心腹,內侍省副總管張德海。他身後跟着兩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
“張公公?”雲昭月臉上迅速浮起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恭敬,“不知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可是太後娘娘有懿旨?”
“雲才人客氣了。”張德海笑眯眯地走進來,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雲昭月的妝台,“太後娘娘聽聞柳采女不幸溺水,恐宮闈人心浮動,特命咱家走一趟各宮,安撫人心,也叮囑各位小主娘娘們雨天地滑,行走千萬小心。”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着無形的壓力。“娘娘還說,後宮姐妹,當以和睦安寧爲上,莫要生出些捕風捉影、無端揣測的心思,平白攪擾了清淨。”
原來是爲柳氏之死敲打而來。雲昭月垂下眼簾:“多謝太後娘娘慈心掛懷。臣妾省得,定當謹遵娘娘教誨,安守本分,不敢妄議宮闈之事。”
“雲才人是個明白人。”張德海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眼底卻沒什麼溫度。他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連綿不絕的雨幕,聲音放得更低,近乎耳語,“柳采女之事,慎刑司既已查明是意外,那便是意外。意外,常有。若是有人非要往‘意外’之外想……”他轉過頭,細長的眼睛盯着雲昭月,慢悠悠地道,“那恐怕,自己也會變成下一個‘意外’。太後娘娘能扶你上位,自然……也能讓你萬劫不復。雲才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赤裸裸的威懾!
寒意順着脊椎爬升,雲昭月用力掐了下掌心,維持着臉上的平靜無波,恭敬地福身:“公公金玉良言,昭月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張德海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哪怕一絲惶恐或動搖,最終只看到一片沉靜的湖水。他扯了扯嘴角:“如此甚好。咱家還要去南宮貴妃處傳話,就不叨擾雲才人了。您好自爲之。”說罷,一甩拂塵,帶着兩個小太監轉身離去,留下滿室令人窒息的沉凝。
雲昭月站在原地,袖中的手微微顫抖。張德海那句“能扶你上位,也能讓你萬劫不復”如同冰錐,狠狠扎進心底。她入宮以來短暫的安寧,果然是鏡花水月。柳氏的死和金簪的秘密,不僅牽扯南宮瓔,更可能觸及了太後鄔氏那深不可測的權柄核心!暗格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窗外雨聲更急,天色愈發陰沉,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整個宮闕的咽喉。一朵深宮裏的無辜小花凋零了,然而濺起的血色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前方是萬丈深淵還是生路?雲昭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已身在局中,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