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粘稠,無邊無際的黑暗。
林渺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撕碎的羽毛,在虛無的漩渦中沉浮、拉扯。喉嚨深處那令人絕望的窒息感似乎還未完全消散,帶着一種生理性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感——那是鳳梨酥的“餘味”。
“唔……”一聲含糊的呻吟從她喉間溢出。
等等,她能發出聲音了?她能呼吸了?!
新鮮的、帶着某種……人工香薰和淡淡酒氣的空氣猛地涌入肺部,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喉嚨,指尖觸感溫熱細膩,卻帶着一種陌生的柔軟。
窒息感褪去,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頭痛,像是有人拿鑿子在她太陽穴上狠狠敲打。無數混亂、破碎、帶着強烈情緒色彩的片段,如同失控的洪水猛獸般沖進她的腦海!
刺眼的閃光燈,台下洶涌的噓聲和嘲笑……
經紀人尖利刻薄的指責:“蘇晚晚!你除了這張臉還有什麼?!”
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不堪入目的謾罵:【花瓶滾出娛樂圈!】【作精去死!】
一張俊美到令人屏息卻冰冷疏離的臉(顧硯之?),她試圖靠近,對方卻厭惡地後退……
一個油膩的投資商不懷好意的笑容和伸過來的鹹豬手……
宿醉後的天旋地轉,空酒瓶滾落一地……
這些碎片化的記憶帶着強烈的羞憤、不甘、迷茫和一種近乎愚蠢的執拗,瘋狂地沖擊着林渺的意識核心。一個名字在這些混亂信息中反復閃現,如同烙印般刻下:
蘇晚晚。
“呃啊……”林渺(或者說,占據了這個身體的意識)痛苦地蜷縮起來,雙手緊緊抱住仿佛要炸開的頭顱。
不知過了多久,那撕裂般的疼痛終於稍稍平息。林渺喘息着,緩緩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線由模糊逐漸清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一片璀璨到晃眼的水晶吊燈,折射着浮誇的光芒。身下是異常柔軟、仿佛要將人整個陷進去的豪華大床,觸感滑膩的真絲被褥帶着濃鬱的、絕非天然的花香。空氣中彌漫着高級香水、酒精殘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化妝品氣息。
這不是她的青城山道觀!
林渺猛地坐起身!
這個動作牽扯到宿醉未消的身體,帶來一陣眩暈和惡心。她強忍着不適,目光急切地掃視四周。
這是一個裝修風格極盡奢華卻毫無品味的房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霓虹夜景,地上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散落着幾件一看就價值不菲但款式暴露的衣裙,還有一個歪倒的空紅酒瓶。梳妝台上堆滿了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和護膚品,瓶瓶罐罐在燈光下閃着光。
這裏是……酒店?而且是非常昂貴的那種。
林渺的心沉了下去。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房間內那面巨大的、鑲着金邊的落地穿衣鏡。
當鏡中的影像清晰地映入眼簾時,林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天雷劈中,瞬間僵立當場,瞳孔劇烈收縮!
鏡子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女人。
一張臉,美得驚心動魄,足以讓世間萬物黯然失色。肌膚瓷白細膩,毫無瑕疵,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濃密卷翹,即使此刻帶着宿醉的迷蒙和驚愕,也流轉着天然的嫵媚風情。鼻梁高挺精致,唇形飽滿,是天然的嫣紅色,像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海藻般濃密的栗色卷發慵懶地披散在肩頭,襯得那張臉愈發小巧精致。
身材更是無可挑剔。玲瓏有致的曲線包裹在一件幾乎不能蔽體的真絲吊帶睡裙裏,肩頸線條優美,鎖骨精致,雙腿筆直修長。這具身體,每一處都像是上帝精雕細琢的藝術品,散發着蓬勃的青春與致命的誘惑力。
然而,林渺此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美感。
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這是誰?!”她難以置信地伸出手,顫抖着撫上鏡中那張絕美的臉龐。鏡中人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指尖觸碰着冰涼光滑的鏡面。
觸感是真實的。這不是夢。
腦海中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再次翻涌上來,伴隨着“蘇晚晚”這個名字,以及那些刺耳的“花瓶”、“作精”、“滾出娛樂圈”的謾罵……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林渺,玄門第三百六十五代掌印宗師,竟然……重生在了這個叫做蘇晚晚的女人身上?!
一個……娛樂圈裏聲名狼藉、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黑料花瓶?!
“祖師爺……”林渺感覺眼前陣陣發黑,靈魂都在顫抖,“您老人家……這玩笑開得……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她堂堂一代宗師,清修多年,斬妖除魔,度化怨靈,最後被一塊鳳梨酥噎死還不夠,現在還要她頂着這麼一副……豔光四射、麻煩纏身的皮囊在紅塵裏打滾?!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刺耳的手機鈴聲,如同催命符般在寂靜奢華的房間裏炸響!
林渺被嚇得一個激靈,心髒差點跳出喉嚨。她循着聲音,在凌亂的梳妝台上找到了那個屏幕碎裂、殼上鑲滿水鑽、極其浮誇的手機。屏幕上跳動着兩個字:“周扒皮”。
記憶碎片立刻給出答案:周扒皮,本名周莉,蘇晚晚的經紀人,一個唯利是圖、刻薄勢利的女人。
林渺(蘇晚晚版)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和生理性的不適,憑着身體殘留的本能,劃開了接聽鍵。
“蘇!晚!晚!”一個尖利的女高音瞬間穿透耳膜,帶着毫不掩飾的怒火和鄙夷,“你死了嗎?!電話響這麼久才接?!看看現在幾點了?!你是不是又喝得爛醉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林渺被這劈頭蓋臉的怒吼震得耳朵嗡嗡作響,眉頭緊鎖。她前世地位尊崇,何曾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罵過?
“我……”她剛想開口,聲音卻帶着宿醉的沙啞和一絲屬於蘇晚晚的嬌軟,讓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你什麼你!”周莉根本不給說話的機會,語速快得像機關槍,“我告訴你,公司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你之前那些破事,要不是我費盡心思壓着,你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荒野星途》明天就要出發錄制了!你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荒野星途》?林渺在混亂的記憶裏搜索——一檔號稱“明星荒野求生”的直播綜藝,但制作粗糙,嘉賓陣容……嗯,除了一個過氣的武打明星,其他基本都是像蘇晚晚這樣黑紅參半或者純屬湊數的糊咖。原主蘇晚晚似乎是爲了蹭點曝光度,硬着頭皮接的,內心其實怕得要死。
“你給我聽好了!”周莉的聲音帶着一種冷酷的算計,“這次綜藝,是你洗白(雖然希望渺茫)或者徹底糊穿地心的最後戰場!不求你表現多好,只求你別再作妖!老老實實當個背景板,襯托一下別人!要是再敢鬧出什麼‘假摔蹭影帝’、‘荒野耍大牌’的新聞,你就等着被公司雪藏到死吧!違約金賠死你!”
“還有!”周莉的語氣忽然壓低,帶着一絲警告的意味,“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這次嘉賓名單裏可沒有顧硯之那種級別的人物!你給我收收心!別想着再搞什麼幺蛾子去勾搭誰!你配嗎?!”
顧硯之……那個在記憶碎片裏俊美冰冷、讓原主癡迷又恐懼的男人?
林渺只覺得一陣荒謬。她堂堂宗師,會對一個凡塵戲子動心?可笑!
“明天早上七點,公司派車去酒店接你!要是敢遲到……”周莉冷笑一聲,“後果自負!嘟…嘟…嘟…”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只剩下一串忙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回響。
林渺(蘇晚晚版)握着那個鑲鑽的、俗氣的手機,久久地站在巨大的落地鏡前。
鏡子裏,絕美的容顏上,那雙原本應該嫵媚動人的桃花眼裏,此刻卻盛滿了極致的迷茫、震驚、憋屈,以及一絲……生無可戀。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雙白皙纖細、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個簡單法訣都掐不了(這身體毫無根基)的手。
又抬頭,看向鏡中那張足以顛倒衆生的臉。
再回想經紀人那刻薄的警告和那個聽起來就很不靠譜的《荒野星途》……
最後,靈魂深處那個被鳳梨酥噎死的憋屈感再次洶涌澎湃地翻騰上來!
林渺抬手,狠狠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對着鏡子裏那個美豔的“自己”,發出了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悲憤交加的呐喊:
“祖師爺在上!弟子這重生開局……還能再地獄一點嗎?!”
“玄門大佬被迫上崗十八線黑料花瓶,明天還要去荒野求生當背景板?!”
“這還不如讓我魂飛魄散算了啊——!!!”
豪華的酒店套房裏,回蕩着新任“蘇晚晚”那無聲的、絕望的哀嚎。頂級的香薰氣息,也掩蓋不住這具嶄新皮囊下,那個古老靈魂散發出的濃濃生無可戀的氣息。
糊咖求生之路,尚未開始,已然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