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頭爬到頭頂時,林硯已經跑過兩道山梁。

他的粗布衫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像塊冰涼的鐵。腳底板磨出了血泡,每踩一步都鑽心地疼,可他不敢停——身後的馬蹄聲像催命的鼓點,隔一會兒就會順着風飄過來,“篤、篤、篤”,敲在他的後頸上。

“爹,你到底藏了多少事?”林硯咬着牙,往嘴裏塞了把幹硬的麥餅。這是他從藥鋪後屋摸的,現在成了唯一的幹糧。麥餅渣卡在牙縫裏,剌得牙齦生疼,他卻嚼得格外用力,仿佛這樣就能把心裏的慌亂嚼碎。

他想起王老頭癱在地上的樣子,想起藥鋪裏摔碎的瓷瓶,想起血衣衛那把泛着黑氣的刀。青石鎮的晨霧、豆漿香、曬藥的竹匾……那些昨天還覺得沉悶的日常,現在竟成了想抓都抓不住的夢。

風忽然變了向。

林硯猛地停住腳步,躲到一棵老鬆樹後面。這是父親教他的——山裏的風會“說話”,能告訴你哪裏有人,哪裏有獸。剛才那陣風裏,除了馬蹄聲,還混着金屬摩擦的脆響,像是……鎖鏈?

他探出頭,看見山道盡頭出現了三個黑點。不是血衣衛的馬隊,是三個挑着擔子的腳夫,扁擔兩頭掛着沉甸甸的木箱,箱子上纏着粗鐵鏈,鐵鏈拖在地上,劃出“譁啦啦”的聲響。

腳夫們走得很慢,腰彎得像蝦米,每一步都要頓一下,仿佛箱子裏裝的不是貨物,是石頭。他們穿着短褂,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全是淤青,其中一個瘸着腿,每走一步都齜牙咧嘴。

“借過,借過。”領頭的腳夫看見林硯,嘶啞着嗓子喊了一聲,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他背上的劍——那把鏽劍用油布裹着,形狀古怪,在陽光下能看出劍身的弧度。

林硯往旁邊挪了挪,手不自覺地按住劍柄。他總覺得這些腳夫不對勁:挑這麼重的擔子,臉不紅氣不喘;眼神渾濁,卻在掃過他後背時,閃過一絲精光;還有那鐵鏈,看着像是鎖箱子的,卻在靠近時,隱隱有股血腥味。

“後生,往哪去啊?”瘸腿的腳夫放下擔子,從懷裏摸出個水囊,往嘴裏灌了一口,“這往西可是斷魂崖,沒路了。”

“走親戚。”林硯低着頭,模仿鎮上人的口音,“我表叔在山那邊住。”

“哦?”瘸腿腳夫笑了,露出兩顆黃牙,“哪個村的?我在這山裏挑了十年擔子,從沒聽說崖邊有村子。”

林硯的心一沉。他果然在試探。

就在這時,領頭的腳夫忽然抬手,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食指和中指並攏,往地上點了三下。林硯瞳孔一縮,這個手勢,他在父親留下的一本破舊醫書裏見過,畫在最後一頁的空白處,旁邊寫着兩個小字:“黑煞”。

那本書講的是如何辨認毒物,“黑煞”是一種劇毒的蛇,可這個手勢……

沒等他想明白,瘸腿腳夫已經撲了過來。他的動作根本不像個瘸子,身形快得像陣風,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根短匕,匕尖泛着青黑色,顯然喂了毒。

林硯早有防備,側身躲開,同時右手抓住身後的鬆樹樹幹,借力往後一蕩,腳尖踢向瘸腿腳夫的手腕。這是碎玉手的“纏”字訣,不求傷人,只求卸力。

“啪”的一聲,短匕被踢飛,掉進旁邊的灌木叢。瘸腿腳夫悶哼一聲,左手成爪,抓向林硯的咽喉。林硯看清了他的指甲——又黑又長,像是用墨水泡過。

“不是血衣衛。”林硯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血衣衛用刀,這些人用毒、用爪,更像江湖上的邪派。

領頭的腳夫和另一個腳夫也動了。他們沒去撿武器,而是直接去解箱子上的鐵鏈。鐵鏈“哐當”落地的瞬間,林硯看見箱子裏根本不是貨物,是一堆白骨,白骨堆裏插着十幾把淬毒的飛刀。

“玄鐵令的線索,要麼交出來,要麼喂蛇。”領頭的腳夫抓起一把飛刀,陰惻惻地說,“黑蓮教辦事,從不留活口。”

黑蓮教?林硯想起王老頭說過,那是江湖上最狠的邪派,教主蕭無妄據說能驅使百毒,殺人如麻。他們怎麼也在找玄鐵令?

三個腳夫呈三角之勢圍住林硯。瘸腿的攻下路,專攻膝蓋腳踝;領頭的用飛刀,不斷騷擾;另一個則像堵牆,慢慢縮小包圍圈。林硯的碎玉手只能應付近身纏鬥,對付飛刀卻束手無策,很快就被逼到了鬆樹底下,後背貼着涼涼的樹皮,退無可退。

“後生,認命吧。”領頭的腳夫獰笑着,飛刀再次出手,這一次直取他的左眼。

林硯閉上眼睛,下意識地抬手去擋——他手裏還攥着半塊沒吃完的麥餅,此刻卻像塊廢鐵。就在這時,他的手指碰到了背後的劍柄。

瞎眼老頭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你爹留下的那把劍,拔了能活。”

拔了能活?

林硯幾乎是憑着本能,抓住了劍柄。油布早就被汗水浸透,一扯就掉。露出的劍身果然鏽跡斑斑,像根生了鏽的鐵條,連劍鞘都是普通的木頭,上面刻着幾道歪歪扭扭的紋路,像是小孩子畫的。

這就是能救命的劍?

飛刀已經到了眼前,林硯甚至能聞到上面的腥臭味。他沒有時間猶豫,猛地拔劍——

沒有想象中的龍吟鳳鳴,只有“噌”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人用指甲刮過冰塊。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三個腳夫都愣住了。

那把鏽劍出鞘的瞬間,周圍的空氣仿佛突然變冷了。林硯只覺得一股涼意從劍柄傳到掌心,順着胳膊往上爬,流遍全身,剛才的疲憊、恐懼竟然消散了大半。更奇怪的是,那把鏽跡斑斑的劍身上,忽然騰起一層薄薄的白霜,霜氣所及之處,地上的青草瞬間凍成了青白色。

飛刀在離林硯左眼還有寸許的地方停住了,被一層無形的寒氣凍住,“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沉水劍?!”領頭的腳夫失聲尖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是弈劍閣的人?”

林硯自己也懵了。這把破劍……還有名字?

瘸腿腳夫顯然不信邪,再次撲上,爪風帶着股腥氣。林硯握着沉水劍,只覺得手臂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自然而然地橫劍格擋。

“嗤啦——”

爪子碰到劍身的瞬間,發出一陣烤肉般的響聲。瘸腿腳夫慘叫着後退,只見他的指甲全被凍斷,指尖覆蓋着一層白霜,像是戴了副冰手套。

“走!”領頭的腳夫再也不敢戀戰,抓起地上的鐵鏈就往山下跑。另兩個腳夫也如夢初醒,連箱子裏的白骨都顧不上,跟着他倉皇逃竄,轉眼就消失在山道盡頭。

林硯握着沉水劍,站在原地,心髒“砰砰”直跳。他低頭看向劍身——那層白霜已經褪去,鏽跡重新爬了上來,又變成了那副不起眼的樣子,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但地上斷成兩截的飛刀、瘸腿腳夫留下的血跡、還有自己掌心殘留的涼意,都在告訴他:這把劍,真的不簡單。

他想起父親房梁上的那把劍,想起父親說的“莫入江湖”,忽然明白了——父親不是怕江湖,是怕這把劍引來江湖。

“弈劍閣……沉水劍……”林硯喃喃自語,將劍插回木鞘,重新用油布裹好。黑蓮教的人認識這把劍,血衣衛在找玄鐵令,父親是弈劍閣的人……這些碎片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他隱約能看到線,卻串不起來。

山風再次吹來,這次帶來的馬蹄聲更近了。林硯甚至能聽見那個三角眼漢子的怒罵:“一群廢物!連個毛頭小子都抓不住!”

不能再等了。

林硯撿起地上的水囊(是瘸腿腳夫掉落的),拔開塞子灌了一大口。水帶着股土腥味,卻讓他清醒了不少。他辨認了一下方向,西邊的山梁後面,隱約能看到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像是斷崖。

那就是斷魂崖?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裹着油布的沉水劍,再次邁開腳步。這一次,他的步伐比之前穩了許多。掌心的涼意仿佛還在,像父親的手,輕輕托着他的後背。

跑過第三道山梁時,地勢忽然變得陡峭起來。原本的山道變成了碎石坡,腳下的石頭鬆動,稍不注意就會滾下去。林硯放慢速度,手腳並用地往上爬,碎石劃破了他的手掌和膝蓋,血珠滲出來,滴在地上,很快被風吹幹。

越往上爬,霧氣越濃。白色的霧像棉花一樣裹在身邊,能見度不足三尺,連太陽都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光點。馬蹄聲在霧裏變得忽遠忽近,像是來自四面八方。

“林硯!”三角眼漢子的聲音穿透霧氣,帶着回音,“你爹林驚鴻就是個叛徒!偷了玄鐵令,害了弈劍閣滿門!你以爲躲到斷魂崖就能活命?那裏埋着的,都是他當年的同黨!”

林硯的手猛地一頓,指甲摳進石縫裏。

林驚鴻。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父親的名字。

叛徒?害了弈劍閣滿門?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他的心裏。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那麼疲憊,又那麼……愧疚。難道父親真的做過那些事?

“別聽他胡說!”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霧裏傳來,帶着點耳熟。

林硯抬頭,看見霧中走出個身影,拄着根竹杖,正是那個瞎眼老頭。他怎麼會在這裏?

“瞎老頭,又是你!”三角眼漢子的聲音充滿戾氣,“上次讓你跑了,這次還敢礙事?”

瞎眼老頭沒理他,走到林硯身邊,低聲說:“血衣衛的話,十句裏有九句是假的。弈劍閣不是你爹害的,玄鐵令也不是什麼贓物。記住,到了斷魂崖,找蘇驚塵,他會告訴你真相。”

說完,他把竹杖往地上一頓,竹杖的頂端忽然彈出一截劍尖——原來這根本不是竹杖,是把僞裝成拐杖的劍!

“老東西,原來是個練家子!”三角眼漢子的聲音帶着驚訝,“看你這手法,是‘殘陽派’的人?”

瞎眼老頭笑了笑,黑布蒙着的眼睛轉向林硯:“後生,往崖頂跑,別回頭。這些雜碎,我還應付得來。”

林硯看着他佝僂的背影,忽然想起青石鎮後巷裏,這個老頭也是這樣,把生的機會留給了他。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老頭用眼神制止了(雖然他是瞎子,但林硯就是覺得他在看自己)。

“走!”老頭低喝一聲,拐杖劍“噌”地出鞘,帶着一道暗紅色的劍光,沖向霧中的馬蹄聲。

林硯咬了咬牙,轉身沖進更深的霧氣裏。身後傳來兵器碰撞的脆響、馬匹的嘶鳴、人的慘叫,還有瞎眼老頭偶爾發出的低喝。他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往前跑,仿佛跑得越快,就能離這些血腥和陰謀越遠。

霧氣越來越濃,濃得像化不開的牛奶。腳下的路徹底消失了,變成了陡峭的崖壁,只有一些頑強的灌木扎根在石縫裏。林硯抓着灌木,一步一步往上爬,沉水劍的劍柄硌着他的後背,像塊滾燙的烙鐵。

不知爬了多久,霧氣忽然變淡了。

林硯喘着粗氣,抬頭望去——眼前是一片平整的崖頂,長滿了齊腰高的野草。野草中間,立着一座破敗的牌坊,牌坊上刻着三個字,筆畫蒼勁,只是被風雨侵蝕得有些模糊。

他走近了才看清,那三個字是:弈劍閣。

牌坊後面,隱約能看到幾間倒塌的屋舍,屋頂的瓦片碎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梁架,像怪獸張開的嘴。風穿過屋舍,發出“嗚嗚”的響聲,像是有人在哭。

這裏就是斷魂崖頂?就是父親當年待過的地方?

林硯站在牌坊下,忽然覺得很累。他靠着冰冷的石柱滑坐下來,把沉水劍抱在懷裏,像抱着唯一的親人。掌心的涼意還在,劍身的鏽跡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的體溫下慢慢變淡,露出底下暗青色的金屬光澤。

他想起瞎眼老頭的話,想起三角眼漢子的話,想起父親臨終的眼神。原來江湖不是說書先生嘴裏的傳奇,是血,是刀,是你想躲都躲不開的債。

“爹,我來了。”林硯把臉貼在劍鞘上,聲音沙啞,“你留下的債,我來還。你藏的秘密,我來揭開。”

風忽然停了。

寂靜中,林硯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很慢,很輕,像是有人拖着一條腿在走路。

他猛地回頭,握緊了沉水劍的劍柄。

霧中,一個人影緩緩走來。那人穿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頭發花白,左邊的袖子空蕩蕩的,顯然少了一條胳膊。他手裏拄着根木杖,一步一瘸,臉上帶着一道從額頭延伸到下巴的疤痕,看着有些猙獰。

但最讓林硯心驚的是,這個人的眼睛——那是一雙極其平靜的眼睛,像深不見底的潭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懷裏的沉水劍。

“沉水劍……”那人開口了,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三十年了,終於回來了。”

林硯站起身,握緊劍柄,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誰?”

那人笑了笑,疤痕在臉上扯出一道怪異的弧度:“你可以叫我蘇驚塵。”

他頓了頓,目光從沉水劍移到林硯的臉上,仔細看了很久,忽然嘆了口氣:

“像。真像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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