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礦坑深處的槍聲與爆炸,如同沉悶的鼓點,敲打在每一個新希望星幸存者的心頭,又迅速歸於死寂。短暫的激烈交火後,凱德率領的突擊隊憑借突襲的優勢和一股復仇般的狠勁,付出了三人重傷、七人輕傷的代價,全殲了“幽影”率領的“黑鳶尾”挖掘小隊。代價不菲,但成果顯著——那個裝着幾塊幽藍色能量結晶的密封容器,連同“幽影”本人(被凱德一槍托砸暈生擒),被帶回了地表營地。

營地的氣氛變得微妙。一方面,凱德果斷出擊並帶回戰利品的行爲,無疑提振了在生存線上掙扎的人心,他身上那股鐵血與決斷,在絕望的土壤裏催生出一絲依賴。另一方面,那幾塊散發着幽幽藍光、仿佛有生命般脈動着的結晶,以及俘虜身上那套不屬於聯盟的、令人不安的黑色作戰服,都在無聲地提醒着所有人——危機並未遠去,陰影仍在徘徊。莉亞傳遞的冰冷警告和那股被褻瀆的憤怒感,依舊縈繞在凱德的心頭。

臨時指揮所(一個相對完好的地下掩體)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密封容器被放在一張簡易金屬桌上,幽藍的光芒將周圍幾張疲憊而嚴肅的臉映照得有些詭異。老查理、布雷克、還有營地裏僅存的幾位有工程和物理背景的技術骨幹圍在桌旁。

“能量讀數…非常高,而且…非常穩定,甚至可以說…惰性?” 老查理戴着厚厚的手套,用一支改裝過的探針小心翼翼地觸碰着其中一塊結晶,儀器屏幕上跳躍着復雜的波形。“不像我們已知的任何一種能量礦。結構…非常奇特,內部似乎有液態能量在某種微觀力場約束下流動。初步判斷,是遺跡核心能量系統崩潰後,逸散的高純度能量在特定條件下凝結的產物。”

“惰性?穩定?” 布雷克皺着眉頭,“那‘黑鳶尾’搶它做什麼?當裝飾品嗎?”

“也許…穩定只是表象,或者需要特定條件激活?” 一個年輕的技術員猜測道,“就像核燃料棒,放在那裏沒事,但放進反應堆…”

“或者…是某種‘鑰匙’?” 凱德低沉的聲音響起,他靠在牆邊,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有眼睛在幽藍光芒下閃爍着銳利的光。“索倫的加密盒還沒打開,但這些東西…很可能和遺跡有關聯。‘黑鳶尾’背後的‘主’,需要它們。”

提到“主”,房間裏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那個能隔着無盡星空投來冰冷注視的存在,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那個俘虜呢?” 布雷克打破沉默。

“在地下禁閉室,注射了強效鎮靜劑和肌肉鬆弛劑,捆得像粽子。他身上的裝備…很麻煩。” 負責審訊的軍士長漢森臉色難看,“作戰服有自毀裝置,我們剝離的時候差點觸發。武器系統未知,但能吸收能量攻擊。通訊器是量子加密的,強行破解只會燒毀芯片。嘴裏還有毒囊…標準的死士配置。撬開他的嘴…需要時間,還需要點運氣。”

凱德點點頭,沒有催促。撬開這種硬骨頭的嘴,急不得。他走到桌邊,拿起一塊能量結晶。入手冰涼,沉甸甸的,內部的幽藍光暈隨着他的動作微微蕩漾,仿佛活物。一種極其微弱、卻帶着安撫意味的意念,若有若無地拂過他的感知——是莉亞。她在關注這裏,她在告訴他:此物暫時無害,但需謹慎。

“技術組,” 凱德將結晶放回容器,“成立專項小組,代號‘藍核’。老查理牽頭。任務:在不激活、不破壞的前提下,研究這些結晶的性質。優先分析其能量構成、穩定性閾值、可能的激發或轉化方式。記住,安全第一!有任何異常,立刻停止並報告!”

“是,中尉!” 老查理肅然領命。

“布雷克,加強營地警戒,尤其是礦坑遺跡入口區域,設置永久性崗哨和感應雷區。巡邏隊輪次加倍,範圍擴大到廢棄工業區邊緣。發現任何異常,格殺勿論!”

“明白!”

“漢森,俘虜那邊…用溫和點的辦法,先磨。給他水,給他最低限度的食物,讓他看着我們的人怎麼重建家園。找心理評估組的人一起,分析他的微表情和行爲模式。他的價值,不僅僅在於他嘴裏的情報,更在於他本身——他是我們了解‘主’和‘黑鳶尾’唯一的窗口。”

命令一條條下達,營地如同一台生鏽但被強行啓動的機器,在凱德的意志下再次運轉起來,帶着一種傷痕累累的堅韌。生存的壓力與未知的威脅,是此刻最強大的粘合劑。

***

時空夾縫,熵減湍流綠洲。

莉亞的能量之軀在緩慢而持續地恢復。被馴服的時空亂流如同溫順的溪流,滋養着銀灰光核,修復着受損的紋路。那種深入靈魂的虛弱感和撕裂般的劇痛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凝實、更加通透的存在感。她對時空夾縫的感知也變得更加敏銳和深入。

然而,“主”的意志侵蝕如同頑固的污漬,並未完全清除。它盤踞在意識的最底層,像一團冰冷的、不斷散發負面情緒的陰影:服從、奉獻、抹除異端…這些意念碎片如同背景噪音,在她試圖深入思考或凝聚力量時就會變得清晰,帶來幹擾和隱痛。這是那次深空幹涉留下的精神傷疤,需要時間來撫平,或許…還需要契機。

利用這段相對平靜的恢復期,莉亞開始嚐試更系統地梳理自身的能力,以及…探索那次在Kappa-7強行“看”到的、關於“主”的零星信息。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直接觸碰那冰冷的意志核心,而是如同考古學家般,在自身感知的邊緣,在時空夾縫流淌的信息碎片中,搜尋着與“收割者艦隊”、“星核能量采集”、“秩序與混亂”相關的蛛絲馬跡。

一些極其模糊、仿佛被刻意抹除或扭曲的時空回響碎片,被她艱難地捕捉、拼湊:

冰冷的改造:她“看”到一些被收割者艦隊“光顧”過的星球,並非全部毀滅。少數被判定爲有“價值”的星球,其幸存者被強行植入某種黑色的晶片,眼神變得空洞而狂熱,如同行屍走肉般投入到對母星的進一步資源掠奪中,將星核能量連同同胞的生命一起,奉獻給“主”。一種建立在絕對服從與恐懼之上的、扭曲的“秩序”。

扭曲的造物: 一些信息碎片中,閃過“主”的仆從並非只有收割者艦隊。還有一些形態更加詭異、仿佛由純粹混亂能量與機械強行糅合而成的生物兵器,在星空間遊蕩,執行着清剿和毀滅的任務。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秩序的嘲諷。

深空的“巢穴”:在那些被“主”的力量嚴重扭曲的空間異常區核心,莉亞隱約感知到一些巨大的、如同活體巢穴般的結構輪廓。它們並非星艦,更像是生長在空間褶皺裏的腫瘤,散發着貪婪的吸力,將掠奪來的星核能量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未知的維度深處。那裏…可能就是“主”的本體或其力量核心所在?

越是拼湊,莉亞心中的寒意越重。這“主”絕非簡單的掠奪者。它更像是一個追求絕對掌控的“秩序暴君”,但它的手段卻是最極致的混亂與毀滅。它扭曲生命,改造世界,將一切反抗與異端視爲必須清除的雜質。它吞噬星核,似乎不僅僅是爲了能量,更像是在進行某種…宇宙層面的“進食”或“轉化”?

索倫博士啓動的湮滅方案,方舟守望者冰冷的裁決邏輯,與這“主”的所作所爲相比,竟隱約有着某種扭曲的相似性?都是爲了“秩序”,都不惜代價…莉亞的能量核心一陣悸動。難道…這就是宇宙更高層面某種殘酷的真相?力量與秩序的代價,必然是犧牲與毀滅?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源自存在本能的排斥。父親留給她的時之民烙印在核心深處發出溫暖的脈動,如同無聲的否定。不…一定有別的路…平衡…理解…而非抹殺…

***

新希望星地表,北區峽谷邊緣。

凱德伏在一塊風化的巨岩後,呼吸放得極輕。他親自帶隊出來狩獵,不僅是爲了食物,更是爲了勘察這片相對“幹淨”的區域,尋找可能的資源點和潛在威脅。

峽谷深處,植被稀疏,裸露的岩石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甜腥氣。幾只外形類似蜥蜴、但甲殼上覆蓋着細小結晶顆粒的生物,正在谷底一處滲水的岩縫旁警惕地舔舐着。

“沙晶蜥,變異種。肉據說沒毒,但很柴,能量也低。” 旁邊趴着的年輕獵人低聲道,語氣有些失望。

凱德的目光卻越過那些蜥蜴,投向峽谷更深處。他的“戰場直覺”讓他感到一絲不對勁。太安靜了。除了風聲和蜥蜴的窸窣聲,幾乎沒有其他活物的動靜。而且,峽谷兩側的岩壁上,那些暗紅色的紋理…似乎過於規整了?像某種…人工開鑿後又被自然風化的痕跡?

他拿起望遠鏡,仔細搜索。突然,鏡頭捕捉到峽谷中段一處背陰的岩壁下,幾點極其微弱的、不同於岩石本身的…綠色?

“布雷克,三點鍾方向,岩壁下方,看到那幾點綠色了嗎?” 凱德將望遠鏡遞過去。

布雷克調整焦距,看了片刻,聲音帶着一絲驚訝:“好像是…苔蘚?不…是某種低矮的…植物?葉子是鋸齒狀的…”

在這樣一片被災難洗禮、時空污染尚未完全消散的土地上,發現新的、非變異的植物,意義非凡!它可能意味着可食用的新物種,可能意味着未被污染的水源,更象征着…生命頑強的希望!

“留下兩個人監視峽谷入口和那些蜥蜴。其他人,跟我下去看看!小心點!” 凱德果斷下令,眼中閃過一絲久違的亮光。他率先起身,如同矯健的山豹,借助岩石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向峽谷深處摸去。

***

時空夾縫中,正在梳理“主”之信息的莉亞,能量核心猛地一跳!

一種新的、極其微弱卻帶着蓬勃生機的能量波動,穿透了夾縫的阻隔,清晰地傳遞到她正在恢復的感知中!這波動源於新希望星,位置…似乎是北區?

不是時砂的紊亂,不是遺跡能量的殘留,也不是人類的造物…而是一種純粹的、屬於生命本身的、堅韌不拔的脈動!是凱德他們發現的新植物?

這股新生的、頑強的生命力,如同黑暗中的一縷清風,瞬間吹散了莉亞心中因探究“主”之黑暗而積聚的陰霾。宇宙或許有其殘酷的法則,但生命的火種,即使在最貧瘠的土壤、最惡劣的環境中,也從未放棄過萌發的機會!

她的感知不自覺地被吸引,如同被溫暖的陽光吸引的植物嫩芽,輕柔地拂過那片峽谷,拂過那幾株在岩縫中頑強生長的、鋸齒葉片的綠色生命,也拂過了正小心翼翼靠近它們的凱德等人。

一種淡淡的、帶着欣慰與鼓勵的寧靜意念,如同無聲的祝福,悄然融入了那片峽谷微暖的空氣裏。

然而,就在莉亞的感知掠過峽谷深處某片看似尋常的暗紅色岩層時,一股極其隱晦、卻帶着深沉惡意的冰冷能量脈動,如同沉睡毒蛇的呼吸,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脈動深埋地底,極其微弱,若非她此刻感知狀態特殊,幾乎無法察覺。它不同於“主”的意志,也不同於時砂或遺跡能量,更像是一種…被污染的大地本身的…“病灶”?或者…某種蟄伏的、未被完全清除的畸變殘留?

新芽之下,沉痾猶在。希望與陰影,在這片飽受創傷的土地上,依舊交織共生。莉亞的守望,遠未到鬆懈之時。她將這份新的發現,連同對那新生綠意的守護之意,再次化作一道微弱的警訊,投向凱德的意識深處。前路,依舊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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