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胡相說笑了,”沈清朗聲道,腦子裏的“洪武罪案檔案庫”正譁譁翻頁,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罪證在眼前飄,“臣雖入職晚,但每日都在檔房待到深夜。”
胡惟庸心裏咯噔一下,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臣有憑據!”
沈清猛地提高聲音,他知道,必須拋出實錘了,“臣查到,空印案真正的策劃者,只有三人!臣可以說出幾個真正的主犯!”
沈清深吸一口氣,等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噼啪聲,才一字一頓報出名字:“戶部主事周煥、湖廣布政使李彧、陝西按察使趙全!此三人,才是空印案的罪魁禍首!”
這三個名字一出來,殿內又是陣騷動。
這三人都是胡惟庸的親信,平時沒少仗着胡惟庸的勢作威作福,但誰也沒想到他們是主犯。
朱元璋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掃向站在人群中的周煥三人。
那三人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幾乎要癱倒在地。
朱元璋是什麼人?
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誰在撒謊,誰心裏有鬼,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胡惟庸的笑容僵在臉上,捻着胡須的手指猛地收緊。
他沒想到沈清敢直接點名,而且這三個全是他安插在各部的人,平日裏替他打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
胡惟庸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冷冷地說:“一派胡言!沈御史,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
這三人都是朝廷重臣,忠心耿耿,你憑什麼說他們是主犯?證據呢?”
“證據?”
沈清梗着脖子迎上去,腦子裏的檔案正好翻到關鍵處,“檔案載明,這三人私吞了江南各府解往京城的驛站銀錢,足足三萬兩!他們怕朝廷盤查賬目露了馬腳,才串通起來僞造空印文書,想蒙混過關!”
“三萬兩?”
朱元璋猛地往前傾了傾身子,龍袍上的金線在燭火下閃得人眼暈,“你怎麼知道是三萬兩?這事連戶部都沒查清,你從哪看來的?”
這話問得又快又急,帶着股子殺氣。
沈清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壞了,剛才光顧着把罪證說出來,忘了這茬——私吞銀錢的數目還沒公開審理,自己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腦子飛速轉圈,眼角餘光瞥見殿角擺着的幾個大木櫃,那是各部剛送上來的舊檔。
“臣在檔房核對各地驛站的收支記錄時發現的。”
沈清趕緊回話,聲音都帶了點抖,“周煥負責登記驛站銀錢入庫,他的賬簿上寫着‘實收兩萬兩’,可江南各府的回執加起來是五萬兩,這中間差的三萬兩,去向不明!”
他這話半真半假,賬簿確實對不上,但他是從檔案庫裏直接看到的結果,哪有功夫真去一筆筆核對?
可朱元璋沒細究,反而沖旁邊的錦衣衛指揮使使了個眼色。
那指揮使“嘿”了一聲,一揮手,兩隊錦衣衛“哐當”拔出腰刀,朝着周煥三人就沖了過去。
“陛下饒命啊!臣沒貪!”
周煥哭得涕淚橫流,被倆錦衣衛像拖死狗似的往外拽,鞋都跑掉了一只。
李彧和趙全也好不到哪去,一個癱在地上翻白眼,一個哭喊着“胡相救我”,把胡惟庸氣得臉都綠了。
“搜!給朕仔細搜他們的府邸!”
朱元璋吼道,聲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錦衣衛動作快得很,不到半個時辰,就有人氣喘籲籲跑回殿內稟報:“陛下!在周煥府中搜出白銀一萬兩,還有兩張蘇州織造的銀票,每張一萬兩!李彧和趙全府裏也搜出不少贓銀,加起來正好三萬兩!”
說着,幾個錦衣衛抬着三個沉甸甸的木箱進了殿,“哐當”放在地上,打開箱蓋,白花花的銀子晃得人眼暈。
“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說?”
朱元璋盯着被押回來的周煥三人,眼神冷得像冰。
周煥這會倒是不喊了,癱在地上直哆嗦,嘴裏嘟囔着:“是胡相讓我幹的......他說出了事他擔着......”
“你放屁!”
胡惟庸氣得臉都紫了,指着周煥罵道,“我什麼時候讓你貪贓枉法了?你自己犯了錯,還敢攀咬上司?”
胡惟庸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御史,竟然能拿出這麼精準的證據,一下子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朱元璋沒理會他們狗咬狗,反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沈清,眼神復雜得很,有怒氣,有驚訝,還有點說不出的欣賞。
“沈清,”朱元璋緩緩開口,“你剛才說,其餘人都是被迫蓋印的?”
沈清趕緊磕頭:“是!那些基層吏員大多是被上司逼着蓋的印,他們本身沒參與貪腐,若是一並處斬,未免太冤。”
“沈清,”朱元璋又開口,“你可知,你剛才的行爲,形同欺君?若你說的是假的,朕定斬不饒!”
沈清心髒狂跳,連忙跪下:“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任憑陛下處置!”
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走對了。
朱元璋雖然殘暴,但最恨貪官污吏,只要能拿出真憑實據,他還是願意聽的。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殿內靜得能聽見周煥他們的嗚咽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重一拍桌子:“就按你說的辦!周煥、李彧、趙全三人,凌遲處死,家產抄沒!其餘兩千多吏員,杖責四十,流放遼東!”
這話一出,沈清懸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聲裏帶着幾分玩味:“好一個膽大包天的御史!起來吧。”
沈清鬆了口氣,剛要起身,就聽朱元璋又說:“空印案暫且押後,等審出結果再說。但你,沈清,”
朱元璋的眼神又冷了下來,“在朕面前信口雌黃,雖有幾分道理,卻也該死。念你初犯,暫且記下這罪過,若日後再敢放肆,一並清算!”
“謝陛下不殺之恩!”
沈清連忙磕頭,額頭磕在冰涼的金磚上,砰砰作響。
他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但也徹底得罪了胡惟庸。
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了。
但他不後悔。
至少,那兩千多人的性命,暫時保住了。
雖然主犯還是要死,但至少救下了兩千多人的性命,這波不虧。
胡惟庸站在那裏,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清,眼神陰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沈清,你很好。咱們走着瞧。
奉天殿上的風波暫時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叫沈清的年輕御史,已經成了陛下和丞相都盯上的人。
而沈清自己,也在心裏默默打起了算盤。
有這個罪案檔案庫,他或許真的能做點什麼,至少,不能讓朱元璋背那麼多冤殺的黑鍋。
當然,前提是他能活過接下來的日子。
胡惟庸瞪了沈清一眼,那眼神裏的怨毒,恨不得把沈清生吞活剝了。
沈清假裝沒看見,心裏卻明白,這下算是徹底把這位當朝丞相給得罪死了。
“退朝!”
朱元璋站起身,龍袍一甩,徑直往後殿走去。
路過沈清身邊時,他腳步頓了頓,低聲說了句:“小子,膽子不小。”
沈清沒敢接話,直到朱元璋的身影消失在後殿門,才敢慢慢抬起頭。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腿都麻得站不起來了,還是旁邊一個老御史拉了他一把,才勉強站穩。
“沈御史,你可真行啊。”
那老御史壓低聲音,語氣裏說不清是佩服還是嘲諷,“剛入職就敢跟胡相叫板,等着瞧吧,往後有你好日子過。”
沈清苦笑一聲,他當然知道。
今天在金鑾殿上這一鬧,明着是立了功,實際上是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胡惟庸的手段他可是從檔案裏看到過的,陰得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給自己使絆子。
但他不後悔。
看着那些原本要被處死的吏員家屬在殿外哭着磕頭謝恩,沈清突然覺得,這穿越一趟,好像也不是那麼糟糕。
至少,他能用手裏的“檔案庫”,讓這個洪武朝少一些冤案,讓老朱那口黑鍋,能輕一點。
當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時候。
沈清揉了揉發麻的膝蓋,跟着人流往殿外走。
剛到門口,就看見胡惟庸站在台階上,正用那雙三角眼盯着他,嘴角掛着抹讓人發毛的笑。
沈清心裏一緊,知道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