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稚嫩卻惡毒的話,像一根燒紅的鐵釺子,狠狠捅進了李金鳳的心窩。
她看着那個三歲的孩子,看着他臉上那與他父母如出一轍的刻薄與自私。
一股冰冷的、徹骨的寒意,從她的腳底板,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前世,就是這樣。
這個家裏的每一個人,從老的到小的,都把欺負她的天麒當成理所當然。
他們用最惡毒的語言,最冷漠的態度,將她和兒子踩在腳下,碾進泥裏。
現在,她回來了。
她不再是那個只會哭泣和忍耐的窩囊廢!
李金鳳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睛裏,所有的情緒都褪去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燃燒着黑色火焰的瘋狂。
“憑什麼?”
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你們告訴我,憑什麼?”
她站了起來,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李建國,李建軍,你們摸着自己的良心問問,天麒是不是你們的親弟弟?”
“你們從小到大,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是從他嘴裏搶過去的?”
“現在連一張吃飯的椅子都要跟他爭?”
她的手指,猛地指向了那個還在哭鬧的李建民。
“他!”
“一個三歲的小畜生,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都能上桌吃飯!”
“憑什麼我的天麒不能?”
“就憑他是昂古!”
張麗萍尖叫着反駁。
“昂古就是沒資格上桌吃飯!這就是規矩!”
“對!就憑他是昂古!”李建國也跟着吼道。
李老頭將煙杆重重往桌上一頓,發出最後的通牒。
“夠了!”
“李金鳳,我最後說一遍,帶着這個昂古,滾去灶房!”
“不然,今天你們娘倆,誰也別想吃飯!”
整個堂屋的空氣,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着李金鳳,等着她像往常一樣,屈辱地低下頭,拉着傻兒子滾出去。
然而。
李金鳳笑了。
那笑容,詭異,冰冷,充滿了決絕。
“好啊。”
她輕輕吐出兩個字。
“不讓我們吃?”
下一秒,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李金鳳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抓住了沉重的八仙桌邊緣!
她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手背因爲用力而骨節發白。
“我兒子不能吃!”
她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用盡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力氣和怨恨!
“那大家就他媽的都別吃了!”
“譁啦!”
“哐當!!”
“砰!!!”
整張八仙桌,連同上面所有的飯菜、碗筷,被她用一種同歸於盡的姿態,狠狠地掀翻在地!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着。
那鍋滾燙的紅薯稀飯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熱湯和紅薯塊劈頭蓋臉地潑向離得最近的李建國和張麗萍。
“啊——!”
“燙死我了!”
夫妻倆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滾燙的稀飯順着他們的頭臉往下淌,燙得他們滿地打滾。
那盤黑乎乎的鹹菜,精準地糊在了李老頭那張威嚴的老臉上。
那碗金黃的炒雞蛋,連同李天麒的碗一起,飛了出去。
在地上摔得粉碎,金黃的蛋液混合着破碎的瓷片,濺得到處都是。
盤子,碗,勺子……
噼裏啪啦地碎了一地。
珍貴的食物,白花花的米粒,噴香的雞蛋,就這麼全都毀了。
整個堂屋,瞬間變成一團糟。
“瘋了!你這個瘋婆子!”
李老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鹹菜葉子,氣得渾身篩糠,指着李金鳳。
嘴唇哆嗦着,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我的天爺啊!敗家啊!這可是糧食啊!”
張麗萍顧不上身上的燙傷,看着滿地的狼藉,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撲到地上,想用手去捧那些混着泥土的米粒,可怎麼也捧不起來。
“媽!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李建國一邊狼狽地用手抹去臉上滾燙的紅薯粥,一邊發出不敢置信的怒吼。
他身上的確良襯衫被燙得皺巴巴地貼在皮膚上。
火辣辣的疼,可心裏的震驚和憤怒遠超肉體的疼痛。
“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敢這樣?”
張麗萍的哭嚎聲更加尖利,她看着滿地混着泥土和碎瓷片的飯菜,心疼得仿佛在滴血。
“敗家娘們啊!老天爺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掀桌子啊,這可是要遭天譴的啊!”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頓足,那張原本就刻薄的瓜子臉此刻因爲痛苦和憤怒而扭曲。
配上滿臉的湯湯水水,滑稽又可憐。
二兒媳王月香反應最快,在桌子被掀翻的瞬間,她就驚叫着往後跳開,幾乎貼在了牆上。
此刻,她驚魂未定地撫着胸口,燙着小卷的頭發有些散亂。
但她還是下意識地用手撩了一下垂到耳邊的發絲。
她看着李金鳳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充滿了恐懼和無法掩飾的嫌惡。
“瘋子……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小聲地、神經質地呢喃着。
二兒子李建軍也躲得快,但褲腿上還是濺上了不少湯汁。
他鐵青着臉,眼睛死死瞪着李金鳳,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卻又不敢上前。
這個家,亂了,徹底亂了。
那個沉默、懦弱、任打任罵的女人。
今天用最極端、最不要臉的方式。
把這個家所謂的規矩和體面,砸了個稀巴爛。
李老頭哆嗦着手,抹去糊在臉上的鹹菜葉子。
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因爲極致的憤怒而漲成了豬肝色。
他活了八十多年,是一家之主,是這個家的天。
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他想破口大罵,想拿起煙杆狠狠抽過去,可看到李金鳳那雙同歸於盡的瘋狂眼神。
又想到了下午那把沾滿穢物的掃把。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起,讓他這個怕死的老人,硬生生把所有的動作都憋了回去。
他不敢動。
這個瘋婆子,是真的敢跟他拼命的!
“媽!”
李建國終於從疼痛和震驚中緩過神來。
他扶着被燙得通紅的胳膊,一步步逼近李金鳳,聲音裏充滿了被背叛的委屈和控訴。
“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爲了一個昂古,這麼對我們?”
他的眼睛紅了,裏面滿是血絲。
“昂古是你兒子,難道我們就不是你兒子了嗎?”
“都是你兒子,憑什麼!憑什麼你這麼護着他,就不顧我們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