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A大被一片亢奮的紅色淹沒了。
運動會的彩旗插滿了林蔭道，廣播裏循環播放着激昂的進行曲，穿着各色班服的學生們在操場上穿梭，連空氣裏都飄着一股甜膩的橘子汽水味——那是學生會在主席台前擺的飲料攤，冰鎮的汽水被陽光曬得冒着涼氣，瓶身上凝着細密的水珠。
蘇晚抱着一摞加油棒站在班級方陣裏，額頭上沁出的薄汗順着臉頰往下滑。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運動T恤，是班裏統一訂的班服，領口印着“經管一班”四個小字，洗得有點發白的牛仔褲卷到了膝蓋，露出纖細的腳踝。
“蘇晚，發什麼呆呢？”林溪從後面戳了戳她的背，手裏舉着個寫着“陸星辭加油”的牌子，粉色的顏料蹭了點在指尖，“快看那邊，咱們班的男生在練接力呢！”
蘇晚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操場東側的跑道上，幾個穿着運動短褲的男生正在練習交接棒。最扎眼的那個，無疑是陸星辭。
他穿着件白色的運動背心，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黑色短褲包裹着筆直的長腿，跑動起來時，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揚起，側臉的輪廓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他接棒的動作幹淨利落，幾乎沒有停頓，引得旁邊女生方陣裏發出一陣壓抑的尖叫。
“嘖嘖，果然是校草級別的待遇。”林溪晃了晃手裏的牌子，笑得一臉八卦，“你說他報了幾個項目？我聽體委說，他不僅跑100米和4x100米接力，還報了跳高呢！”
蘇晚沒接話，只是默默地擰開手裏的礦泉水瓶，往嘴裏灌了兩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
她其實不想來運動會的。
作爲一個體育渣，跑步超過200米就會喘，跳遠能跳進沙坑就算成功，運動會對她來說，簡直是公開處刑。可昨天體委突然找到她，說女子800米還差一個人，讓她臨時頂上。
“就差你一個了，蘇晚，幫幫忙唄！”體委拍着胸脯保證，“不用跑太快，能完成就行，咱們班重在參與！”
蘇晚架不住他軟磨硬泡，稀裏糊塗就答應了。可現在站在跑道邊，聽着廣播裏報出“女子800米預賽即將開始”，她的腿肚子都在打顫。
“別緊張，放輕鬆點。”林溪看出了她的窘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實在不行就走下來，沒人會怪你的。”
“嗯。”蘇晚點點頭，可心裏的緊張一點沒減。她從小就不擅長跑步，初中那次800米測試，她跑了最後一名，還差點暈在跑道上。
“請參加女子800米預賽的運動員到檢錄處集合——”廣播裏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點電流的雜音。
蘇晚深吸一口氣，把加油棒塞給林溪，慢吞吞地往檢錄處走。路過男子跳高場地時，正好看到陸星辭助跑、起跳、過杆，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落地時激起一片細沙。
周圍爆發出一陣歡呼，幾個女生舉着手機瘋狂拍照。
他從沙坑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目光無意間掃過跑道這邊，正好撞上蘇晚的視線。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加快腳步往前走。
她沒看到，陸星辭在她轉身的瞬間，皺了皺眉，問旁邊的體委：“她怎麼也在運動員隊伍裏？”
“哦，你說蘇晚啊？”體委撓了撓頭，“女子800米缺人，讓她臨時頂上了。怎麼了？”
陸星辭沒說話，只是看着蘇晚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檢錄處門口，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見過她走路的樣子，輕輕巧巧的，一點不像能跑長跑的人。
“各就各位——預備——”
發令員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蘇晚站在第四跑道，雙腿有點發軟。旁邊的女生們都在做熱身運動，壓腿、擺臂，看起來胸有成竹。只有她，緊張得手心冒汗，連呼吸都有點亂。
“砰！”
發令槍響了。
八個女生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蘇晚被夾在中間，下意識地跟着往前跑。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着操場上的塵土味，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的，像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第一圈還好，她跟着大部隊，保持在中間的位置。可到了第二圈，體力就有點跟不上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肺裏像着了火，火辣辣地疼。
她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被一個個女生超過。
“蘇晚！加油！”林溪的聲音從觀衆席傳來，帶着點焦急。
蘇晚咬了咬牙，想再加快點速度，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眼前開始發黑，耳邊的歡呼聲、加油聲都變得很遠，像隔着一層水。
還有最後一百米。
她能看到終點線了，也能看到站在終點線旁邊的裁判老師。可她的腿像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往前撲去。
“啊——”
蘇晚閉緊眼睛，以爲會摔得很慘，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
她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帶着淡淡的皂角香，還有陽光曬過的味道。
蘇晚懵了兩秒，慢慢睜開眼睛，撞進一雙熟悉的漆黑眼眸裏。
是陸星辭。
他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終點線這邊，臉上還帶着點來不及擦掉的細沙，額頭上滿是汗水，順着下頜線往下滴。他的手臂很有力，穩穩地托着她的膝彎和後背，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你怎麼樣？”他的聲音有點喘，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焦急。
蘇晚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他的睫毛很長，鼻尖上沾着一顆小小的汗珠，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有點凶，眼神裏卻滿是擔憂。
周圍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的心跳聲，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胸腔裏共鳴。
“我、我沒事……”蘇晚的聲音有點發顫，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被他以一種極其親密的姿勢抱着——公主抱。
周圍爆發出一陣起哄的口哨聲，還有相機拍照的“咔嚓”聲。
陸星辭皺了皺眉，沒理會那些聲音，抱着她轉身就往醫務室走。他的步伐很大，很穩，蘇晚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的起伏。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不敢抬頭。布料上的汗水蹭到她的臉頰，有點黏，卻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溫度。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蘇晚小聲說，聲音細若蚊吟。
“別動。”他的聲音低沉，帶着點不容置疑的意味，“你臉色很難看，去醫務室檢查一下。”
蘇晚只好乖乖地不動了。
他的懷抱很寬敞，很溫暖，像一個安全的小世界。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陽光和汗水的味道，一點都不難聞，反而讓人覺得很安心。
從操場到醫務室的路很短，蘇晚卻覺得走了很久。她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羨慕，有八卦。她的臉頰越來越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到了醫務室門口，陸星辭才把她放下來。
蘇晚的腿還有點軟，站穩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謝謝。”她低着頭，不敢看他，手指緊張地卷着衣角。
“進去吧。”他指了指醫務室的門，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平淡，可耳根卻有點紅。
蘇晚點點頭，剛想推門進去，又想起什麼，回頭問他：“你的跳高比賽……結束了嗎？”
“嗯。”他點了點頭，“拿了第一。”
“哦，恭喜。”蘇晚的心裏有點甜，又有點酸。他那麼厲害，而自己卻這麼狼狽。
“進去吧。”他又說了一遍，轉身想走。
“陸星辭！”蘇晚忽然叫住他。
他回過頭，看向她。
“剛才……謝謝你。”蘇晚抬起頭，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還有……你的跳高，真的很厲害。”
陸星辭的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揚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嗯。”他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蘇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推開醫務室的門走進去。校醫給她量了量血壓，說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低血糖，讓她多休息，喝點糖水。
躺在醫務室的小床上，蘇晚看着天花板，腦子裏全是剛才被他抱着的畫面。他的懷抱，他的眼神，他耳尖的紅暈……
心髒又開始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她拿出手機，看到林溪發來的消息：“姐妹，你火了！剛才陸星辭抱你那一下，被好多人拍下來了，現在朋友圈都在傳！”
蘇晚點開朋友圈，果然看到好多條關於剛才那一幕的動態。
“驚天大瓜！冰山校草居然公主抱了同班女生！”
“啊啊啊這是什麼偶像劇情節！我磕到了！”
“求科普！那個女生是誰啊？是陸星辭女朋友嗎？”
蘇晚的臉更燙了，趕緊退出朋友圈，把手機塞回口袋。
她躺在床上，聽着窗外隱約傳來的歡呼聲，心裏像揣了顆糖，甜甜的，又有點慌。
這個運動會，好像比她想象中要熱鬧得多。
而那個冷冰冰的同桌，好像也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