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理了一下因爲疾走而有些凌亂的、打滿補丁的舊棉襖，深吸一口氣，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
在哨兵警惕的目光掃過來之前，在零星路人不解的眼神注視下——
“噗通！！！”
一聲沉悶至極的、用盡全身力氣的響聲！王龍雙膝一彎，沒有絲毫緩沖，重重地跪在了軍區門口那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面上！
膝蓋骨與地面撞擊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緊了牙關，硬生生挺住了！
這一跪，石破天驚！是他向這不公的世道、向那些吃人的禽獸、向所有忽視和踐踏，發出的最憤怒、最絕望、也是最決絕的控訴！
他猛地舉起懷中那個緊緊捂着的布包，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抖開！
被撕碎、沾滿污跡的錄取通知書碎片！在秋日慘淡陽光下，依然閃爍着不屈光芒的兩枚一等功、三枚二等功軍功章！還有那張雖然發黃、但鮮紅大印依舊刺眼的證明文件！
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軍人同志！！！” 王龍仰起頭，用盡胸腔裏所有的氣息，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帶着血淚的呐喊，聲音瞬間劃破了軍區門口的肅靜，也吸引了所有過往行人的目光！
“我叫王龍！我是烈屬！我父親王源！是爲新華國立過功、流過血的！這是他拿命換來的功章！這是證明！！”
他高高舉起那些勳章和文件，手臂因爲激動和用力而劇烈顫抖。
“可是有人不認！街道不認！院裏的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撕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還要霸占我家的房子！
求軍人！求首長！爲我們孤兒寡母做主！爲我父親正名！求求你們了！！！”
喊出最後一句，這個剛剛還爆發出驚人力量、將老虔婆扔出家門的少年，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慘烈的決絕！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彎下腰，將額頭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磕向冰冷堅硬的地面！
“砰！”
“砰！”
“砰！”
沉悶的、令人心悸的磕頭聲，清晰地回蕩在空氣中。只三四下，他的額頭就已經皮開肉綻，鮮紅的血液混着地上的塵土，順着他的鼻梁、臉頰流淌下來，顯得異常慘烈和悲壯！
衛兵臉色驟變，厲聲喝止的同時快步上前。周圍的行人瞬間圍攏過來，指指點點，議論聲、驚呼聲、抽氣聲驟然響起，一片譁然！
“怎麼回事？”
“烈屬？”
“哎喲！頭都磕破了！”
“那通知書……清北大學的！被撕了？”
“天哪！還有功勳章！真的假的？”
“這得受了多大委屈啊！”
王龍對周圍的嘈雜充耳不聞，他只是死死地跪着，用盡最後的力氣，高高舉起那份沉甸甸的、用他父親的鮮血和他們全家的屈辱，共同鑄成的“狀紙”，
任由額頭的鮮血和滾燙的淚水一起，混合着泥土，肆意流淌。
他只知道，這把火，他點定了！這狀，他告定了！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哪怕跪死在這軍區門口，他也絕不回頭！
“噗通——！”
這一聲悶響，沉重、決絕，不像血肉之軀撞擊地面，倒像是半扇豬肉狠狠砸在了水泥地上。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猛地劈在了軍區門口肅靜的空氣裏，也狠狠砸在了門口站崗的年輕衛兵心上。
衛兵小張，入伍剛滿兩年，正是警惕性最高、責任感最強的時候。他穿着筆挺的軍裝，握着鋼槍，身姿如鬆，目光如炬地掃視着前方。
這突如其來的跪地聲，讓他渾身一個激靈，幾乎條件反射般地，“咔”一聲，持槍的手臂肌肉繃緊，槍口微微下壓，厲聲喝道：
“幹什麼的！起來！軍事重地，禁止喧譁跪拜！立刻起來！”
他一邊喊，一邊快速上前幾步，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跪在地上的那個身影——一個穿着打補丁舊棉襖、身材瘦削的年輕人。
然後，他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被年輕人面前地上那攤開的東西吸住了。
那是什麼？
首先闖入視線的，是紙。被撕成兩半，又被人小心翼翼拼湊起來，但裂痕猙獰，上面還清晰地印着幾個灰撲撲的鞋印。那是……“清北大學錄取通知書”？
小張的心髒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了一下。清北？通知書？還被撕了？
緊接着，他的目光被幾抹刺眼的金屬反光牢牢抓住！勳章！是軍功章！
不是一枚，是好幾枚！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都爲之一滯！作爲軍人，他太熟悉這些了！那造型，那質感……
尤其是最上面的那兩枚！樣式格外莊重，材質明顯不同！
那是……一等功勳章？
而且……是兩枚？
旁邊還有三枚，是二等功勳章！
整整五枚！兩枚一等功，三枚二等功！
小張的腦袋“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中，瞬間一片空白！在部隊裏，流傳着一句每個士兵都刻在骨子裏的話：
“三等功站着領，二等功躺着領，一等功家屬領！”
這句話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間劃過他的腦海！一等功！那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獲此殊榮的軍人，幾乎百分之百已經爲國捐軀了！是犧牲換來的！是用命換來的！
而眼前，不是一枚，是整整兩枚一等功！還有三枚二等功！這得是立下了何等驚天動地、挽狂瀾於既倒的功勞？
這年輕人的父親，是什麼樣的英雄？什麼樣的巨人？
還有旁邊那張雖然發黃，但上面鮮紅大印依舊刺眼的證明文件！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真實和沉重！
假的？誰敢在軍區大門口，用一等功勳章來造假？那已經不是膽大包天，那是自尋死路！是挑釁整個軍隊的尊嚴！
小張的目光猛地回到跪着的年輕人身上。額頭上，一片鮮紅的血混着地上的黑灰，順着眉骨、鼻梁往下淌，已經糊了半張臉，看起來淒慘可怖。
但那年輕人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雙眼睛赤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死死地盯着地面，牙關緊咬，下頜線繃得像鐵塊。
瘦弱的身體因爲極致的激動和屈辱，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那不是裝出來的！那是悲憤到了極點的自然反應！是委屈沖垮了理智堤壩的慘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