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熟悉的、帶着陳舊木質家具和淡淡藥味的氣息包裹上來,竟讓胡楊緊繃的神經有了一絲短暫的鬆懈。父親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客廳靠窗的躺椅上,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他身上,雖然臉色依舊蒼白枯槁,但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那層令人窒息的死灰色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和一絲微弱的光亮。他對着忙前忙後的胡文慧,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喉嚨裏發出含混不清、卻足以讓妻子瞬間淚目的音節:“…慧…”
胡文慧抹着眼淚,又哭又笑,將薄毯仔細地蓋在丈夫腿上,絮絮叨叨地念着醫生交代的注意事項,仿佛要將這失而復得的珍寶時刻捧在手心。
胡小棠將裝着醫院帶回物品的袋子放在牆角,目光平靜地掃過這劫後餘生的溫馨一幕,最終落在站在玄關、沉默不語的胡楊身上。她的視線在他握着黑色金屬名片的、指節微微泛白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臉上。
“書房,收拾好了。”她聲音沒什麼起伏,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書架挪到了靠牆,窗戶換了加厚隔音玻璃。媽買的。” 她說完,不再看胡楊,轉身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查看所剩無幾的食材。
信息精準:新的“戰場”已準備就緒,隔音升級。後勤告急。
胡楊心頭微動。妹妹的“收拾”,絕不僅僅是物理上的挪動。她是在無聲地宣告:堡壘重建,可以開始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腦海中翻騰的關於秦嶼腰間那層不祥暗灰色光暈的念頭,將那張冰冷的金屬名片隨手塞進褲兜,走向自己的房間。
推開房門,眼前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那個巨大笨重的舊書架,果然被移到了房間最內側的牆角,緊鄰着那扇新換的、明顯厚實許多的窗戶。書桌被清理幹淨,老舊的筆記本電腦旁邊,安靜地躺着一個全新的、造型簡潔流暢的銀灰色外置聲卡——正是“聲海”平台之前承諾贊助的專業設備,不知何時已被妹妹籤收放置。更關鍵的是,書架與牆壁之間的縫隙,被一種深灰色、質地細密的專業隔音棉嚴絲合縫地填充、包裹!不再是之前那種粗糙的、用棉絮和羽絨塞填的臨時工程,而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具備專業隔音效果的“靜音艙”!
悶熱感大大降低,空氣中彌漫着新隔音棉淡淡的化學氣味和窗外透進來的、被玻璃過濾後的陽光味道。一種全新的、更穩固也更隱秘的堡壘。
胡楊走到書架前,伸手撫過那冰涼光滑的隔音棉表面。指尖下傳來堅韌厚實的觸感。他輕輕拉開書架側面那個不起眼的凹槽。沉重的門板發出輕微的“嘎吱”聲,露出後面那個狹窄的空間。牆壁上,同樣覆蓋着嶄新的深灰色隔音棉,簡陋的木桌被擦拭幹淨,電容麥和支架穩穩地立在中央,連接線整齊地盤繞。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專業設備冰冷的金屬光澤和隔音棉沉穩的氣息,再無之前的混亂與狼狽。
堡壘升級。靜默無聲,卻蓄勢待發。
胡楊沒有立刻鑽進去。他走到新換的窗邊。加厚的玻璃有效地隔絕了大部分外界噪音,陽光透過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他微微閉上眼,嚐試調動意識深處那股全新的力量。
【聲波可視化Lv.1 啓動!】
視野瞬間被一層極淡的、如同水波般流動的微光覆蓋。窗外的世界在他眼中驟然變化!樓下孩童嬉笑奔跑的身影,拖曳出長短不一、跳躍歡快的淡綠色光痕;遠處街道駛過的汽車,引擎轟鳴聲化作低沉滾動的暗紅色波紋;鄰居陽台上飄來的收音機戲曲聲,則是一條條斷續的、古舊的暗金色絲線…
聲音的世界,第一次如此具象、如此層次分明地在他眼前展開!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清晰的“看見”!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家這扇新換的窗戶上,籠罩着一層均勻、致密的淺藍色光膜——那是隔音玻璃對大部分中高頻聲波的有效阻隔!
這能力…妙用無窮!
他心中一動,集中精神,將“視線”投向客廳的方向。穿透牆壁的阻隔(這似乎需要消耗額外的精神力),客廳的景象模糊地呈現在微光視野中。
母親胡文慧的身影輪廓清晰,她正俯身給父親掖被角,口中輕柔地說着什麼。在她周圍,隨着話語的吐出,一圈圈極其微弱、卻充滿溫暖和堅韌氣息的淡金色光暈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輕柔地籠罩在父親身上。而父親胡建軍,雖然身體輪廓黯淡虛弱,但在他胸口心髒的位置,一團極其微弱、卻頑強跳動的淡金色光點,正努力地吸收着母親話語中的溫暖光暈,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壯大着自己!
這就是…母親話語的力量?這就是父親正在艱難凝聚的生命之火?
胡楊的心被這一幕深深觸動。聲波可視化,看到的不僅是聲音的物理形態,更是其中蘊含的情感能量!母親那無聲的愛與守護,父親那頑強的求生意志,都化作了這溫暖的光!
就在這時,他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那部老舊的功能機!屏幕上跳躍着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胡楊心頭一凜!秦嶼?還是平台的其他人?他立刻切斷聲波可視化,視野恢復正常。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
“喂?是胡楊同學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爽朗熱情的男聲,聽起來很年輕,“我是‘聲海’平台‘涅槃計劃’項目組派給你的專屬助理,我叫林凱!秦總讓我跟你對接後續事宜,全力配合你!”
不是秦嶼。胡楊稍稍鬆了口氣,但警惕絲毫未減。“林助理你好。”他的聲音平靜清冽。
“哎呀,別叫助理,叫我小林就行!”林凱的語氣充滿活力,“胡楊同學,首先恭喜你身體康復!平台這邊對你是高度重視啊!這不,剛收到秦總指示,讓我立刻把‘涅槃計劃’的第一階段資源給你落實到位!”
他語速飛快,如同倒豆子:
“第一,頂級聲樂指導!國內殿堂級的崔明煥老師!明天下午三點,線上大師課,鏈接馬上發你!崔老輕易不收徒,這是秦總親自出面才請動的!”
“第二,形象顧問團隊!明天上午十點,會有人上門給你做初步的形象評估和造型方案!放心,絕對符合你清冷幹淨的少年感!”
“第三,危機公關預案!關於你上次直播的‘意外’,團隊已經準備了多套輿情引導方案,確保你下次露臉直播萬無一失!”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林凱的聲音帶着巨大的誘惑,“首秀預熱!平台決定,在你正式復播前,先推出一支你的‘聲音預告片’!就用你之前直播的精華片段剪輯!配上頂級後期!轟炸全平台!預熱造勢!名字我們都想好了,就叫——‘浴火之聲’!怎麼樣?夠不夠燃?!”
資源!頂級的資源!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平台在用最快的速度、最豪華的陣容,將他推向舞台中央,推向聚光燈下!也推向…更深的漩渦中心!
胡楊握着手機,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他能感覺到電話那頭林凱熱情洋溢下的職業化冰冷。這一切,都是爲了盡快讓他再次站到鏡頭前,站到平台的“觀測”設備下!秦嶼腰間那層暗灰色的不祥光暈再次浮現在腦海。
“林助理,”胡楊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喜怒,“謝謝平台和秦總的安排。崔老師的大師課我很期待。不過形象團隊和預告片的事情…我身體剛恢復,想先專注於聲音的調整,暫時不想分心其他。預告片的內容,我想自己參與把控。”
他委婉地拒絕了形象團隊的介入和平台對“預告片”的絕對控制權。這是底線!他不能讓自己的形象和聲音片段,完全淪爲平台包裝和研究的素材!
電話那頭的林凱顯然沒料到這個新人會如此“不識抬舉”,熱情的聲音頓了一下,隨即又堆滿笑意:“理解!理解!身體要緊!崔老的課最重要!預告片的事不急,等你狀態好了我們再細聊!鏈接我馬上發你!好好休息!隨時聯系!”
電話掛斷。一條短信立刻進來,是崔明煥大師課的加密鏈接。
胡楊放下手機,走到窗邊,看着樓下小區裏平凡的生活景象。陽光正好,微風不燥。但他知道,一張無形的巨網,正以“涅槃計劃”爲名,向他溫柔而致命地籠罩下來。平台在加速,在施壓,在試探他的底線。
他不能坐以待斃。堡壘已升級,能力已蛻變。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對手的底牌,需要…反制的手段!
目光投向客廳。父親在陽光下沉沉睡去,母親坐在一旁,安靜地織着毛衣。妹妹胡小棠從廚房出來,手裏端着一杯水,走向客廳。她的身影在胡楊的視野裏,沉靜得像一道謎。
胡楊眼神微凝,再次悄然啓動【聲波可視化Lv.1】!
微光視野中,胡小棠的身影輪廓清晰。她端着水杯走向父親,步履平穩。然而,就在她靠近父親躺椅的瞬間,胡楊瞳孔猛地收縮!
他清晰地“看”到,隨着胡小棠的靠近,父親胸口那團頑強跳動的淡金色生命光點,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極其微弱地、但確實地朝着胡小棠的方向…偏移了一絲!同時,胡小棠端着水杯的手指指尖,一縷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與父親生命光點同源的金色光絲,如同擁有生命般,極其隱秘地探出,極其短暫地觸碰了一下那團生命光點,隨即又閃電般縮回,沒入她的指尖,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火石!若非胡楊全神貫注於聲波可視化,根本不可能察覺!
父親的生命光點似乎…更凝實、更明亮了一點點?而胡小棠…她做了什麼?她指尖探出的那縷光絲…是什麼?!
胡小棠似乎毫無所覺,平靜地將水杯放在父親旁邊的茶幾上。她直起身,目光隨意地掃過胡楊房間的方向。
隔着房門,隔着客廳,隔着數米的距離。
胡楊卻感覺,妹妹那雙清澈平靜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阻隔,精準地、冰冷地,落在了他因震驚而微微收縮的瞳孔之上。
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轉瞬即逝的、了然於胸的弧度。
無聲的獵場裏,看似最無害的旁觀者,似乎才是那個……深藏不露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