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老三的臉色一變。
我媽見狀,立刻來搶我手裏的玉佩。
“你別亂動!摔壞了你賠得起嗎?”
“媽。”我看着她。
“這東西,你要是喜歡,我給你買一百個,批發價,管夠。”
3.
吳老三的臉徹底黑了。
我媽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我的鼻子罵:“林晚,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好心好意帶你來長見識,你就是這麼給我丟人的?”
“丟人?”我冷笑一聲,“是花八萬塊買個塑料片丟人,還是戳穿騙局丟人?”
“你!”
周圍的攤販和遊客都被這邊的爭吵吸引,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吳老三臉上掛不住了,一把將“古玉”奪回去,惡狠狠地瞪着我:“不買就滾,別耽誤我做生意!”
我爸覺得面子掃地,拽着我就要走。
“還不嫌丟人?趕緊走!”
我媽卻不肯罷休,站在原地,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我不走!今天她要是不跟我道歉,我就不走了!”
她開始撒潑,聲音又尖又利。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啊!自己有錢了,就看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了!”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這麼回報我的?”
【外婆又來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她的經典三件套!】
【媽媽別怕,那個吳叔叔的攤位是違規占道經營,城管馬上就來了!他要倒大黴咯!】
我腦中念頭一轉,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語氣“擔憂”。
“媽,您別激動,您心髒不好,氣壞了怎麼辦?”
我一邊說,一邊給她順氣,同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吳老三攤位上那些更多的“古董”。
“吳叔叔,您也別生氣。我媽就是太相信您了。您看您這攤位擺得......是不是有點占道了?我剛才好像看到有穿制服的人往這邊來了。”
吳老三一聽“制服”兩個字,臉色大變。
他慌張地朝我說的方向望了望,雖然什麼都沒看到,但眼神裏的恐懼做不了假。
“大哥大姐,今天算我倒黴!”他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地上的東西,“這玉我不賣了!你們趕緊走吧!”
他卷起鋪在地上的布,兜着一堆“寶貝”,像耗子見了貓一樣,瞬間消失在人群裏。
我媽傻眼了。
一場精心策劃的“撿漏”大戲,就這麼滑稽地收了場。
回酒店的路上,車裏一片死寂。
我媽和我爸坐在後排,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突然,我媽的手機響了。
是林月打來的視頻電話。
我媽立刻調整好表情,接通了視頻,聲音瞬間變得溫柔又慈愛。
“月月啊,吃飯了沒?”
“媽,你們在北京玩得怎麼樣啊?我姐帶你們去哪兒玩了?”林月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甜得發膩。
“好着呢。”我媽瞥了我一眼,開始對着鏡頭訴苦,“就是你姐啊,什麼都安排最好的,太破費了。我說她,她還不聽,非要讓我們享受。”
我看着後視鏡裏她那張顛倒黑白的臉,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不像你,月月,從小就懂事,知道心疼爸媽。”
林月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姐也是一片孝心嘛。對了媽,我前幾天看上一個包,但是手頭有點緊......”
我媽立刻心領神會:“行,媽知道了。你放心,你姐在這呢,回頭媽讓她給你轉過去。”
她說完,直接把手機遞到我面前。
“你妹妹跟你說話呢。”
手機屏幕上,林月化着精致的妝,背景是高檔的咖啡廳。
她對着我,笑得理所當然:“姐,媽都說了,你給我買個包唄,就當是預支我的生日禮物了。”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旁邊一臉期待的母親。
我連一個字都懶得說,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林晚!”我媽尖叫起來。
我把手機扔回給她。
“想讓我給她買包,可以。”我透過後視鏡,冷冷地看着她,“讓她自己打電話跟我說。”
“還有,別再用我的孝心,去填你另一個女兒的欲壑。”
“我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
我媽徹底愣住了,大概是沒想到我敢這麼直白地頂撞她。
她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哇,媽媽好颯!外婆被懟得啞口無言了!】
【外婆快氣瘋了,她正在想新的辦法對付媽媽!她想讓外公假裝生病,騙媽媽去一家黑心診所,然後敲詐一筆錢!】
4.
回到酒店,我爸果然“病”了。
他捂着胸口,一臉痛苦地倒在沙發上。
“哎喲......我這心口疼......不行了......”
我媽在一旁急得“團團轉”,眼淚說來就來。
“老頭子,你別嚇我啊!”
她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晚晚,快,快送你爸去醫院!”
【來了來了,奧斯卡夫妻檔又開始飆戲了!】
【他們想去的不是醫院,是那個“回春堂”!我昨天聽見外婆打電話,跟人說好了,只要把人帶過去,做一個全身檢查,就能拿到兩萬塊的回扣!】
回春堂?
我拿出手機搜了一下,網上差評一片。
全是投訴他們小病大治,胡亂收費,甚至還有醫療事故的。
“媽,我們去協和,或者301,我朋友在那邊有熟人。”我冷靜地說。
“不行!”我媽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那些大醫院人多,排隊要排到什麼時候?你爸等不了!”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宣傳單,塞到我手裏。
“就去這個,回春堂!我聽人說了,這是個老中醫開的,專門治各種疑難雜症,效果特別好!”
我看着宣傳單上那個仙風道骨的“老中醫”,和我爸如出一轍的痛苦表情,只覺得諷刺。
“好。”我點了點頭,“那就去回春堂。”
我媽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很快又被“擔憂”取代。
我爸也偷偷睜開眼,朝我媽遞了個“搞定了”的眼神。
我抱着糯糯,假裝沒看見。
半小時後,我們站在了“回春堂”門口。
與其說是診所,不如說是一個裝修得古色古香的茶館。
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金絲眼鏡的“醫生”迎了上來。
“是預約好的林先生吧?快請進!”
他熱情地把我爸扶到一張梨花木椅上,開始煞有介事地“號脈”。
我媽在一旁緊張地問:“醫生,他怎麼樣?要不要緊?”
“醫生”皺着眉頭,沉吟半晌,表情凝重。
“林先生這是心脈受損,氣血兩虧啊!幸虧來得及時,再晚一點,後果不堪設想!”
我爸“虛弱”地咳嗽了兩聲。
“那......那怎麼辦啊醫生?”我媽急切地問。
“別急。”醫生擺了擺手,“我們這裏有祖傳的秘方,專門調理這種情況。一個療程,保證藥到病除。”
他拿出一本燙金的價目表。
“這是我們的固本培元套餐,包含七七四十九種名貴藥材,配合我們獨家的針灸手法......”
我媽看了一眼價格,倒吸一口涼氣,然後立刻轉頭看向我。
那眼神,充滿了暗示。
套餐價格,八萬八。
我還沒說話,我媽就先開口了。
“晚晚,你爸的命要緊!”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醫生,你是說,我爸心脈受損?”
“沒錯。”醫生點點頭。
“氣血兩虧?”
“對。”
“需要立刻治療,不然有生命危險?”
“千真萬確!”醫生說得斬釘截鐵。
“好。”我拿出手機,撥通了120。
“喂,急救中心嗎?我這裏是回春堂,地址是......我父親突發心髒病,心脈受損,情況危急,麻煩你們立刻派救護車過來!”
“醫生”的臉唰一下白了。
我爸“垂死”的身體,也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林晚,你幹什麼!”
我媽更是撲過來想搶我的手機。
“誰讓你打120的!你瘋了!”
我舉着手機,避開她的手,對着聽筒繼續說:
“對,病人情緒還很激動,應該還能搶救一下。”
5.
“嘟嘟。”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尖銳地刺破了“回春堂”的僞裝。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徹底慌了,他看着我,眼神裏滿是怨毒。
“你們......你們是一夥的!”
他扔下這句話,轉身就想從後門溜走。
可惜,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已經堵在了門口。
原來在我打電話叫救護車的同時,也報了警。
我爸我媽,像兩尊石像,僵在原地。
他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竟然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救護人員沖進來,熟練地把我爸抬上擔架。
他想掙扎,卻被醫生嚴肅地按住:“別動!你這種情況,亂動很危險!”
我爸的臉,比剛才裝病時還要白。
到了最近的三甲醫院,一番檢查下來,結果出來了。
“高血壓,高血脂,還有點輕微脂肪肝。都是老年人常見的問題,注意飲食,多運動就行。心髒好得很,比小夥子還健康。”
醫生拿着報告,一臉莫名地看着我們。
“誰跟你們說他心脈受損的?”
我媽的頭,幾乎要埋進胸口裏。
我爸躺在病床上,用被子蒙住臉,一動不動。
我替他們辦完手續,繳了費。
站在病房門口,我看着裏面裝死的兩個人,第一次感覺到了疲憊。
他們用三十年的養育之恩作爲武器,逼我,榨我,算計我。
【媽媽,別難過。他們不值得。】
糯糯在我懷裏,小手輕輕拍着我的臉頰。
【外婆的手機響了,是小姨打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
我媽果然正背對着我,壓低聲音在打電話。
“月月,出事了......你姐她......她報警了!”
“什麼?那錢呢?錢弄到手了嗎?”林月尖銳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沒有!還倒貼了醫藥費!”
“媽你怎麼回事!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這邊等着錢用呢!”林月開始不耐煩。
“我有什麼辦法!你姐她現在跟變了個人一樣,油鹽不進!”我媽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行了行了,別哭了,哭有什麼用!”林月呵斥道,“我再給你出個主意,你聽好了......”
我聽不下去了。
我走過去,從我媽手裏抽出手機,按下了免提。
林月不耐煩的聲音,清晰響徹整個病房。
“......你就說爸被她氣得住院了,讓她拿二十萬出來,不然就去她公司鬧,讓她身敗名裂!我就不信她連工作都不要了!”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
幾秒鍾後,林月大概是反應過來了。
“姐......姐姐?你......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聽到,是嗎?”我聲音冰冷,“林月,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你缺錢,可以堂堂正正地跟我借,我這個姐姐,認。”
“但你慫恿爸媽來算計我,我絕不答應。”
“還有,歡迎你來我公司鬧。我倒是想看看,最後身敗名裂的,會是誰。”
我說完,直接掛了電話,然後拉黑,一氣呵成。
我媽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裝死的我爸,也掀開了被子,滿臉震驚。
我把手機扔在病床上。
“這個騙局,是你們倆的主意,還是林月的主意?”
6.
兩人都不說話。
我爸把頭轉向窗外,我媽低着頭,手指絞着衣角。
“好,不說是吧?”
我拿出手機,打開了錄音。
剛才在門口,我媽和林月的通話,我錄得清清楚楚。
“我本來想着,家醜不可外揚。但現在看來,你們並不在乎。”
我點下播放鍵。
林月那句“讓她身敗名裂”一出來,我媽就撲了過來。
“別放了!晚晚,媽求你了!”
我爸也急了:“林晚,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嗎?!”
“逼你們?”我紅着眼眶,笑了,“到底是誰在逼誰?”
“從我工作開始,你們就以各種名義跟我要錢。給妹妹買房,買車,給她孩子交學費。”
“我給了,我全給了。因爲你們說,我是姐姐,我應該的。”
“可你們又是怎麼對我的?糯糯出生,你們來看過一眼嗎?我坐月子,你們打過一個電話嗎?”
“現在,你們爲了給她弄錢,不惜設局騙我,甚至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你們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我的質問,像一把把刀子,扎在他們心上。
我媽終於崩潰了,捂着臉,嚎啕大哭。
我爸坐在床上,這個一向強勢的男人,此刻卻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蒼老了十歲。
“是我們對不起你......”他聲音沙啞,充滿了無力感。
“晚晚,是媽錯了......媽鬼迷心竅了......”我媽哭着說。
【外婆在撒謊!她口袋裏有張化驗單!她生病了,需要很多錢做手術!】
【她不敢告訴媽媽,怕媽媽不管她,所以才想了這麼多辦法騙錢,想把錢都給小姨,讓小姨給她養老!】
我渾身一震,如遭雷擊。
生病了?
我死死地盯着我媽。
她哭得正傷心,完全沒注意到我的眼神。
她身上那件外套的側口袋,鼓鼓囊囊的,確實像是放了折疊起來的紙張。
我的心,亂成一團麻。
憤怒,心寒,怨恨......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卻都化成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她生病了。
她寧願用這麼拙劣、這麼傷人的方式來騙我,也不願意直接告訴我她病了。
在她心裏,我這個大女兒,到底是有多不值得信任?
還是她篤定,即使她這麼對我,我也不會不管她?
我走過去,沒有安慰她,也沒有再質問。
我只是平靜地伸出手。
“你口袋裏是什麼,拿出來。”
我媽的哭聲,戛然而告終。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捂住口袋,驚恐地看着我。
“沒......沒什麼......”
“拿出來。”我重復道,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我爸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看向我媽。
“孩子她媽,到底是什麼?”
我媽眼神躲閃,嘴唇哆嗦着,就是不肯把東西拿出來。
我沒有再跟她廢話,直接伸手,從她口袋裏將那張折疊的紙掏了出來。
是一張醫院的診斷報告。
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進我的眼睛。
宮頸癌,中期。
7.
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我爸一把搶過報告,看着上面的診斷結果,手抖得不成樣子。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媽不說話,只是埋着頭,肩膀一抽一抽地。
“我問你話呢!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爸急了,聲音都在發顫。
“......上個月。”我媽終於開了口,聲音細若蚊蠅。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不告訴晚晚?”
“我怎麼說?”我媽突然抬起頭,沖着我爸吼道,“我跟她說,我得了癌症,讓她拿錢給我治病?然後眼睜睜看着她老公和婆家嫌棄我這個累贅嗎?”
“我跟月月說了,月月說她會想辦法,她會給我養老送終!”
她又轉向我,眼裏的情緒復雜得讓我看不懂。
“晚晚,媽不是不信你。媽是......媽是怕拖累你。”
“你嫁得好,工作也好,媽不能讓你因爲我,在婆家抬不起頭。”
“所以你就夥同林月,想出這些餿主意來騙我的錢?”我問她,聲音平靜得可怕。
“我......”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真相大白了。
沒有惡毒,沒有偏心。
只有一個被疾病嚇破了膽,又被小女兒的花言巧語蒙蔽了心,用最愚蠢的方式,試圖爲自己尋找一條“後路”的可悲女人。
我爸坐在床邊,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無聲地流着淚。
我看着他們,心裏的憤怒和怨恨,不知不覺間,被一種巨大的悲哀所取代。
【媽媽,外婆好可憐。】
糯糯在我懷裏,小聲地“說”。
是啊,可憐。
但可憐,不能成爲傷害我的理由。
我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站了很久。
直到護士過來催促,說我爸可以出院了。
我走進去,我媽和我爸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局促地看着我。
“收拾東西,我送你們去機場。”我說。
我媽的臉,瞬間白了。
“晚晚,你......你不要我們了?”
“我給你們訂了明天最早回家的航班。”我沒看她,自顧自地說,“回去以後,我會聯系最好的醫生,安排手術。手術費和後續的治療費用,我來出。”
我媽愣住了。
我爸也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床頭櫃上。
“這張卡裏有二十萬,密碼是糯糯的生日。後續不夠,我會再打。”
“但是。”我頓了頓,終於抬起頭,直視着她的眼睛,“媽,這是我作爲女兒,最後一次爲你做什麼了。”
8.
我媽的眼淚滾滾而下。
她想來拉我的手,被我側身避開。
“晚晚,你聽媽解釋......”
“不用解釋了。”我打斷她,“我累了。”
這三個字,像抽幹了我全身的力氣。
是啊,我累了。
從我懂事起,我就活在和妹妹的比較裏。
她會撒嬌,她會討好,所以她能得到所有的寵愛。
我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努力成爲他們的驕傲,卻只換來一句“你應該的”。
我以爲是我不夠好,不夠努力。
現在我才明白,不是我的問題。
在他們心裏,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而那個默默付出的孩子,付出的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
【媽媽不哭,以後糯糯陪着你。】
我抱着女兒,轉身離開了病房。
我沒有回頭。
我怕一回頭,看到她蒼老的、含淚的臉,我就會心軟。
回到酒店,我取消了剩下的所有行程,改籤了最早回家的機票。
這個我期待了半年的“盡孝之旅”,以一種我從未想象過的方式,提前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酒店大堂等他們。
他們下來的時候,眼睛都是紅腫的。
我媽手裏緊緊攥着我給她的那張銀行卡,看到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我爸走過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包,塞到糯糯的襁褓裏。
“這是......爺爺給的,給糯糯的。”他聲音嘶啞,不敢看我。
我沒有拒絕。
從酒店到機場,一路無話。
辦完登機手續,送他們到安檢口。
“回去以後,好好治病。”我說。
“......嗯。”我媽點點頭,眼淚又掉了下來。
“有事給我打電話。”我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她看着我,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最終,只是擺了擺手,轉身走進了安檢口。
我爸跟在她身後,在進去前,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充滿了愧疚和悔恨。
我抱着糯糯,站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的盡頭。
【媽媽,外公外婆走了。】
“嗯,走了。”
【我們回家嗎?】
“嗯,我們回家。”
我低下頭,親了親女兒溫熱的額頭。
9.
回到家後,我立刻聯系了我們省城最好的腫瘤醫院,托關系找了最權威的專家。
一周後,我媽住進了醫院,準備接受手術。
從始至終,都是我爸在和我聯系。
我媽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林月也沒有。
聽說她知道我媽生病後,只是在電話裏哭了幾聲,說自己工作忙,走不開,然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連一次醫院都沒去過。
我爸在電話裏,提過一次。
“你妹妹......她......她也有她的難處。”
我沒說話。
一個人心裏有沒有你,不是看她說了什麼,而是看她做了什麼。
我媽的手術很成功。
術後恢復期,我去醫院看過她一次。
她瘦了很多,頭發也白了不少,躺在病床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歲。
看到我,她很激動,掙扎着想坐起來。
我把帶來的水果和營養品放在床頭。
“好好養身體。”
我說完這句,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病房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後,還是她先開了口。
“晚晚,對不起。”
她的聲音,沙啞,無力。
我看着她,這個給了我生命的女人。
我說不出“沒關系”。
傷害已經造成,再多的道歉,也無法抹去那些刻骨的傷痕。
無論是怨,是恨,還是那一點點可笑的期待。
都隨着這場病,這場荒唐的旅行,過去了。
我沒有在病房待太久。
離開的時候,我爸送我到電梯口。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本存折,遞給我。
“這是你媽攢的,不多,只有五萬塊。她說,密碼還是糯糯的生日。讓你......讓你別嫌少。”
我看着那本有些陳舊的存折,沒有接。
“爸,這錢你們留着吧。媽後續治療,還需要錢。”
“夠了,夠了。”他擺着手,“你給的錢,足夠了。這是你媽的一點心意,她說,以前是我們對不起你,以後......以後不會了。”
他把存折硬塞到我手裏,轉身回了病房。
我拿着那本存折,站在電梯口,很久很久。
電梯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
【媽媽,外公哭了。】
糯糯的聲音在我腦海裏響起。
我嘆了口氣,把存折放進包裏。
10.
半年後,我媽的身體基本康復。
出院那天,我爸給我發了條信息。
“你媽說,謝謝你。”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
我知道,這已經是我那個要強的母親,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我回了一個字:“好。”
那天之後,我們的聯系又恢復到了以前的頻率。
逢年過節,一通問候的電話。
不多不少,不冷不熱。
只是電話那頭,我媽的聲音,不再像以前那樣理直氣壯。
她會小心翼翼地問我工作累不累,糯糯乖不乖。
卻再也不提林月一個字。
林月後來怎麼樣,我不知道。
我只聽說,她老公的公司最終還是沒能起來,兩人欠了一屁股債,整天爲了錢吵架。
我爸媽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替他們還了一部分債,然後搬到了一個更小的房子裏。
這些,都是我爸在電話裏,斷斷續續告訴我的。
我只是聽着,不發表任何意見。
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又是一年國慶。
我帶着糯糯,在小區的公園裏散步。
秋日的陽光,暖洋洋的,灑在身上很舒服。
糯糯已經會走路了,搖搖晃晃地追着前面的蝴蝶。
我的手機響了。
是我媽打來的。
“晚晚,國慶......放假了吧?”
“嗯,放了。”
“......糯糯呢?”
“在我身邊,玩呢。”
電話那頭,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聽到她緊張的呼吸聲。
就在我以爲她要掛電話的時候,她突然開口。
“晚晚,你......你們回來吃飯嗎?媽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我愣住了。
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主動叫我回家吃飯。
我看着不遠處,在陽光下笑得一臉燦爛的女兒。
【媽媽,我想吃外婆做的紅燒肉了!】
糯糯清脆的心聲,在我腦海裏響起。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