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無論他再怎麼威脅我,我都再沒有任何反應了。
蕭承煜看到桌上的桌上的那碗木薯圓子,端起來聞了聞,頓時龍顏大怒。
「誰給她送的木薯丸子,不知道她對木薯粉過敏嗎?你們這些賤婢,都給朕滾出滾過來!」
「誰送的木薯丸子直接拖下去砍了!」
「太醫呢?快傳太醫!」蕭承煜瘋魔般抱起我,將我翻轉後猛拍後背,試圖讓我吐出咽下的木薯丸子。
可我早已香消玉殞,屍體都已經僵硬了。
或許是蕭承煜太過用力,我只覺魂魄離體,眼前豁然清明。
下意識摸着心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我竟然有些欣慰,幸好我已經死了,否則被他否則被他這般折騰,怕是要活活痛死。
蕭承煜抱着我的屍體,突然淚如雨下。
他捧着我的臉,「昭陽你又在玩什麼?」
「你這又是什麼爭寵的新手段,趕緊給朕醒過來!沒有朕的旨意,你不準死,你還沒有見到朕一統九州,沒有跪着向朕認錯,你怎麼敢死?」
太醫匆忙趕來,見我身體僵硬大驚失色,連忙要傳內務府記檔。
蕭承煜卻將他的藥箱砸個粉碎,惡狠狠掐住老太醫的脖子。
「誰準你通傳的?皇後沒有死,她只是睡着了,給朕治好她!」
「不過一碗木薯圓子罷了,怎麼可能要命,若是救不活皇後,你們太醫院通通陪葬!」
老太醫顫巍巍的探了我的脈息,「娘娘分明是心悸暴斃,她生前心脈受損嚴重......」
老太醫被蕭承煜一腳狠狠踢在地上,「你胡說八道什麼?皇後不可能會死,你再胡說八道,朕先砍了你的腦袋。」
蕭承煜不信任何人的話,只覺得我是木薯過敏昏厥。
他從藥箱裏翻出解毒丸,一一顆塞進我口中。
我咽不下,他便以茶水化開含在自己口中,再撬開我的唇齒度進去。
可不管他用盡任何辦法,藥都灌不進去。
蕭承煜慌忙拽過被子,想擦掉我身上的藥汁,卻發現被子竟然是溼透的。
是了,我死前夜夜哭泣。
那是我死前因爲痛苦留下淚水。
大梁滅國時,每個長夜我痛苦的淚水。
「誰伺候的皇後,怎麼敢讓她蓋着潮溼的被子?」
宮人們噤若寒蟬。
蕭承煜似乎忘了,他早就把我打成了賤婢,更下旨不許任何人伺候我。
蕭承煜猩紅着眼睛,「都不說是吧?全都拖去慎刑司!皇後受了委屈,你們誰都別想活。」
我嘆了口氣,蕭承煜總是這般,以皇權泄憤,不明是非。
我人都死了,處置宮人又有什麼用呢?
父親從來不會這般昏聵,他是難得的明君,所以蕭承煜的一統九州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罷了,他能守住現在的基業就已是難得。
我聽着蕭承煜的咆哮,只覺得煩心。
我飄在空中等着父親母親來接我,可蕭承煜卻不肯讓我踏踏實實的走。
他活着時將我囚在這深宮,死了連我的屍體都不放走。
他不許任何人靠近我,他把太醫院所有太醫都叫來,民間的名醫也宣來。
所有的奇珍異寶能續命的藥材全都拿來。
他說,「只要能叫醒皇後,傾盡國庫又何妨。」
喂我吃下木薯丸子的小才人,頂着一張與我9分相似的臉,小心翼翼的撲進蕭承煜懷裏。
「皇上,娘娘已經薨了,您就別折磨她了!」
「您看看臣妾,您摸摸臣妾心慌不慌......」
話音未落,那才人被蕭承煜一腳踢飛,整個撞在柱子上,吐血不止。
6
蕭承煜指節泛白,嗓音聲音冰冷,「剛才那個多嘴的賤人是誰?」
陳清瑤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宮中姐妹衆多,臣妾實在記不清了。」
蕭承煜眼底戾氣翻涌,「查,查出來後賞他父母一筆銀子,日後不許在宮中提起此人。」
我飄在空中,望着那女孩癱倒在柱子下,脊骨寸寸折斷,卻仍用染血的指尖摳着地磚一寸寸向宮門挪去。
蕭承煜卻忽然走到她身旁。
「且慢。」
他忽然開口,「先把她頭上那只鎏金步搖取下來!」
「這等醃臢貨色也配用皇後的首飾?」
滿宮嬪妃跪倒一片,誰也不敢抬頭。
蕭承煜甩了甩袖子。
「還不招嗎?到底是誰是主謀,讓人給皇後吃木薯圓子的主謀是誰!」
「好,好。既然嘴硬,你們就跪到皇後醒來爲止。」
二十三名嬪妃齊刷刷的在我在殿前跪着,沒有人敢抬頭,連動一下都不敢。
第五天了,我仍然沒等到父皇和母後來接我,但是嬪妃們的慘狀我實在是不忍目睹。
這天下午,終於有人撐不住暈倒在地。
陳清瑤突然爬上前抱住蕭承煜的腿大哭,「皇後娘娘開恩!皇後娘娘求您開恩!都是我們不好,不知道您木薯過敏,這才在您說想吃木薯圓子的時候給您盛了一碗,但是真不是我們害死,但真不是我們的錯!」
「娘娘明察,過敏不會讓人吐血而亡,求您顯靈!勸勸皇上饒了奴婢們!」
蕭承煜端坐在榻上,幾夜未睡,但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疲憊一般。
「不是你們害死的皇後難道會是朕?」
「朕這麼愛她,連江山都願意拱手讓給她,怎麼會傷她分毫?」
「只有你們這些賤人日日嫉妒她得寵,想要害她!」
滿殿死寂,連蕭承煜身邊的大太監都低下了頭。
陳清瑤忽然哈哈大笑,指着蕭承煜的鼻子怒罵道。
「皇上可還記得,是您親手打斷了她的腿!是您親口下令殺了他的父皇母後和兄長。如今皇後死了,你倒是把錯全怪到我們頭上了。!」
「我受夠了!這般這樣的折磨我受夠了!要殺要剮您下旨吧!」
蕭承煜招了招手,立刻上前兩名侍衛將陳清瑤拖了下去。
他撫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語氣溫柔的嚇人。
「皇後一日不醒,朕便每日殺一個。」
「如果皇後真的醒不過來了,那我就讓你們這些賤婢都下去伺候她!」
所有嬪妃都被關進了冷宮。
蕭承煜日日夜夜守在我的屍體旁,深情的對着我的屍體訴說着他對我的感情。
他想去取我握在手裏的那枚護身符,卻發現屍身僵硬,他怎麼也掰不開我的手。
「還在怪朕那天說的狠話呢?」
他輕笑着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吻,「那天朕說的話都是氣話,誰讓你總是那麼倔?這平安符既然壞了,那等你醒來,朕帶你一起出宮,再去求一對新的平安符,好不好?」
直到第十日,太醫院院首不顧阻攔闖進了我的寢宮。
蕭承煜正要砍人,卻見御醫拿出了我幾年來全部的脈案。
7
三年前,西涼國戰火紛飛,蕭承煜御駕親征,結果身陷囹圄,他被困在了戰場,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是我以死相逼,求父皇出兵,方解了西涼國之困。
我自幼養在深宮,不通醫術,不懂兵法,仗着身形弱小混入戰場。
我找到他時,他滿身是傷,身上的血窟窿怎麼也止不住。
我不敢高聲呼救,也不知道如何止血,只能攥着母後給我的護身符,祈求上蒼把我的命數全換給他,讓他活下來。
那時候,我只知道我愛他勝過愛我自己。
若是蕭承煜死了,我也絕不獨活。
也許是我的誠心感動了上天。
敵軍見我父皇出兵,最終選擇退兵。
蕭承煜傷口的血漸漸止住,我撕下衣裙爲他包扎,背着他出逃出戰場時,我的雙手已被凍得龜裂,膝蓋磨得血肉模糊,再也走不動一步。
最重要的是,我在撤兵前爲他擋下了致命的一支毒箭,直到走到城門口我才昏死過去。
蕭承煜被救醒以後,抱着我回了軍營,軍醫替我縫合了傷口,養了足足三個月才能下床。
痊愈之後我的心口常隱隱作痛,又怕蕭承煜自責,便偷偷去找了隨行的太醫院院首爲我診治。
老太醫診脈後說,那箭頭碎屑殘留體內,毒已入骨,若強行取出恐怕會當場斃命。
所幸他說只要我不劇烈活動,不情緒激動,這毒會慢慢被身體適應,只是每逢陰雨天便會如萬箭穿心一般疼。
那時候我想,我是高高在上的梁朝公主,又是西涼國的皇後。
我有着顯赫的母族,丈夫的寵愛,還不用跟嬪妃爭寵,有什麼能讓我情緒激動的呢?
我讓老太醫替我保密,不要讓蕭承煜憂心。
那時候,我天真的以爲這個秘密會隨我入土,直到我們白頭偕老。
可攻打大梁,是我深愛的丈夫下的旨。
劇毒在血脈中流竄,每當我落淚一次,伴隨的都是肝腸寸斷的痛。
老太醫說我活不成了,劇毒已經侵蝕心脈,五髒六腑皆已潰爛。
我現在還活着,只是因爲魂魄還未離體。
我問他還有幾日,他說5日。
我想夠了,用2日收拾父兄遺骨,用兩日整理我的遺物,最後一日我要讓蕭承煜悔恨終生。
蕭承煜的眼淚落在我臉上,顫抖着翻看老太醫的脈案,一遍又一遍。
「她當時告訴朕,只是普通箭傷養養就好。」
老太醫冷笑,「那是娘娘怕您擔心,哪怕知道身側睡着的是豺狼,就盼着他死。」
「老臣恭喜陛下得償所願。」
「他是這樣誤會朕的?不是的!」
蕭承煜像個瘋子一樣瘋狂的搖頭,「朕從來沒想過傷害她,一次都沒有!朕只是想讓大梁消失,讓天下人知道朕的江山不靠任何人,可朕從來沒想過不要她!」
「本來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再也不會有人說朕是大梁的傀儡駙馬了。爲什麼?爲什麼她不願意再等等朕!」
老太醫是三朝元老,而且本就80高齡,根本不怕蕭承煜的威脅。
他起身就要帶我離開。
「言官和禮部都在殿外候着了,陛下若肯讓娘娘體面下葬,史書上還能留些情面。」
蕭承煜一把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推下,拔劍指着老太醫。
「誰準你把皇後從朕身邊帶走!」
「滾開,她是朕的妻子,要一直陪在朕身邊!」
「朕看你是活膩了,編出一個謊言就想搶走朕的皇後!休想!朕絕不會上當!」
「來人!封宮!一只螞蟻也不準從宮裏爬出去!」
8
我突然覺得特別累。
但我知道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我伸手摸上自己冰冷的手,摸着那枚殘破的護身符。
父皇母後皇兄,你們是不是在怨我?
怨我不聽你們勸告,嫁給了一頭豺狼,害得我們國破家亡,所以不肯來接我回去。
蕭承煜忽然跪在我的屍體面前,「昭陽,我錯了,我不該逼你,我給你道歉好不好?你起來呀!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你站起來像從前那樣罵我!」
「你說過你會永遠陪着我的!大婚那日你不是親口答應我的啊!」
「怎麼如今就不要我了......昭陽,別不要我......」
蕭承煜上一次哭得這樣狼狽,還是他父親父皇駕崩,諸王奪嫡之時。
那時候他母族被誣謀反,滿門抄斬,他從東宮太子淪爲階下囚。
年幼的蕭承煜被送來大梁爲質,對着我嚎啕大哭。
「昭陽,我愛你,但是我配不上你。有我這樣的夫君只會讓你丟臉。」
我踮起腳,替他擦去眼淚,「沒關系,蕭承煜,以後換我來愛你好不好?」
我不顧父皇震怒,執意要嫁他,甚至以死相逼。
母後含淚將護身符塞進我手裏,聲音發抖,「保護好自己。」
但父皇最終拗不過我,只留下一句。
「蕭承煜狼子野心,你遲早會明白。」
那時候的蕭承煜明明那樣清風朗月,那樣堅定的說要肅清朝堂,要替冤死的忠臣平反,要讓陷害他母族的人血債血償。
後來所有人都說,他是靠我昭陽公主才坐穩皇位,說他是大梁扶持的傀儡駙馬。
他的執念變了,從匡扶社稷變成了偏執的要證明自己不是大梁的傀儡。
可無論他怎樣如何勤政,如何賢明,天下人仍說,這都是大梁出兵的功勞。
於是父皇的話應驗了。
蕭承煜用他最不恥的權術滅了我的國,也毀了我們之間所有的情分。
我看不懂他的痛苦。
既然這一切都是他親手所爲,他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哭?
我替父皇兄長收斂屍骨時,蕭承煜站在我身後,聲音冷得像冰。
「昭陽,從此這世上再無人能護着你了。」
如今這句話也該輪到他了。
現在周邊各國都在看他的笑話,只有大梁曾真心待他,只有曾經的我傻到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
他親手殺光了所有愛他的人,終於活成了史書上最孤獨的暴君。
我表弟從南方起兵謀反,御林軍勢如破竹,幾日便打到了皇城,刀劍直指蕭承煜的咽喉。
仵作驗屍時,從我的肩頭取出來幾片碎屑,箭頭上的毒素讓我內髒潰爛,而那碗木薯圓子讓我渾身腫脹窒息而亡。
我小的時候最愛吃的就是木薯丸子。
可惜我對木薯粉過敏,父皇母後從不許我碰。
我和蕭承煜初遇是在上元宮宴,貪玩的我跑到御膳房偷了一碗木薯丸子。
在梅園遇到當遇到爲質的蕭承煜時,我已經滿臉紅疹。
他皺着眉看我一本正經的問,你是不是中毒了?
我艱難地喘着粗氣,然後重重的倒在他懷裏。
從那以後,看着我不許吃木薯丸子的人從父皇母後,變成了蕭承煜。
那時候,我每吃一道點心,他都要先嚐一口。
可能......那個時候我們是真的相愛過吧。
這樣也好。
從一碗木薯圓子開始,再到一碗木薯圓子結束。
這段孽緣倒也算有始有終。
蕭承煜終於接受了我是真的死了。
他跪在表弟面前,痛哭着跪着求他。
「讓我送昭陽最後一程吧!她只有我了,她是我的發妻,我要親自送她走才安心。」
我的表弟黃袍加身,已成爲了新皇。
他沉聲說道,「根據我大梁律。謀害發妻者,婚姻自絕。」
「蕭承煜。你已無權過問我表姐的身後事。」
蕭承煜忽然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
「朕只是想證明,朕不靠大梁也能坐穩皇位,可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太監滿頭冷汗,「報!冷宮中發現十多具女屍,還有三個奄奄一息的。」
我輕輕轉身,不願再看。
從表弟登基那一刻,就等於宣告了蕭承煜的死亡。
我得趕緊離開了,因爲下輩子真的不想再遇到他。
恍惚間月光灑落空間,皇兄一身月白長袍對我伸出手。
「昭陽,跟皇兄回家。」
「父皇母後走的慢,還在後面,我們一起去迎他們。」
我用力點頭,攥緊手中的護身符,步伐輕快的跟着皇兄離開。
還好,他們還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