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後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王友德的耳膜,也扎進了辦公室裏每一個人的心裏。
王友德僵在原地,手裏還握着那個仿佛滾燙的電話聽筒,臉色由慘白轉向死灰。
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匯聚成股,順着鬢角流下。
他嘴唇哆嗦着,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辦公室裏落針可聞。
只有窗外傳來的蟬鳴,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
趙副局長在電話裏的咆哮,即便聽不清具體內容,但那雷霆震怒的語氣,已經說明了一切。
王科長,這次怕是撞上槍口了。
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失魂落魄的王友德身上,悄悄移到了角落裏的謝臨舟身上。
這個新來的年輕人,此刻正低着頭,雙手緊緊攥着衣角,肩膀微微聳動,看上去像是被嚇壞了,又像是在極力壓抑着委屈。
“王……王科長,趙局他……”李愛國試探着開口,想緩和一下凝固的氣氛。
“閉嘴!”王友德猛地回過神,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赤紅着眼睛瞪向李愛國,聲音嘶啞。
他現在腦子裏一團亂麻。
清單出了問題,趙副局長震怒,讓他立刻過去。
怎麼會這樣?
明明應該是謝臨舟那個愣頭青核對不仔細,承擔主要責任才對!
爲什麼趙副局長直接沖着他來了?
是那份謄寫的報表?
他猛地想起謝臨舟交上來的那份報表,當時只顧着高興找到了替罪羊,根本沒仔細看內容!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升起。
他踉蹌着沖回自己的辦公桌,手忙腳亂地翻開公文包,抽出那份謝臨舟謄寫的報表。
目光死死盯在末尾的籤名處。
“核對人:謝臨舟”
“核對人”三個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進了他的眼睛!
是了!
是這三個字!
一般情況下,經辦人提供原始數據,核對人負責復核數據的真實準確性。
但這次,原始數據是他王友德提供的,謝臨舟只是按照他提供的原始數據進行了謄寫和形式上的核對!
追究起來,數據真實性的第一責任人,是他王友德!
謝臨舟最多擔個“核對不夠深入”的次要責任,而他王友德,則是“提供錯誤數據、審核把關不嚴”的主要責任!
更何況,那些虛高的價格和有問題的數量……
王友德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中計了!
被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謝臨舟給陰了!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怨毒地射向謝臨舟,恨不得撲上去生撕了他。
“謝臨舟!你……”他咬牙切齒,剛想質問。
“王科長,”謝臨舟卻適時地抬起頭,眼圈微微發紅,聲音帶着一絲哽咽和不解,“趙局長叫您……是不是清單真的有問題?我……我都是按照您給我的原始數據謄寫的啊,一個字都沒敢改……”
他的語氣充滿了無辜和後怕,將一個被牽連、被嚇到的新人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聞言,眼神都變得有些微妙。
是啊,小謝一個新人,懂什麼市場價格?王科長讓他核對,不就是走個過場嗎?
現在真出了事,主要責任當然是在提供原始數據的王科長身上。
想把黑鍋全甩給新人,這也太不地道了。
王友德被謝臨舟這番話噎得差點背過氣去,看着謝臨舟那副“純良”的樣子,胸口劇烈起伏,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事實俱在,他還能說什麼?
難道當衆承認自己故意提供了假數據?
“你……你很好!”王友德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
他知道,現在不是跟謝臨舟糾纏的時候,必須立刻去面對趙副局長的怒火。
他胡亂地將桌上幾份相關的原始票據塞進公文包,腳步虛浮地朝辦公室外走去,那背影,倉皇得像一條喪家之犬。
辦公室的門“砰”一聲被帶上。
留下一室詭異的寂靜。
幾秒後,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起。
“我的天,王科長這次怕是懸了……”
“清單到底出了多大問題?趙局發這麼大火?”
“沒聽小謝說嗎,是按原始數據謄寫的,問題肯定出在源頭上……”
“王科長也真是,想讓新人背鍋,這下踢到鐵板了吧?”
“小謝也是倒黴,剛來就碰上這事……”
議論聲中,李愛國走到謝臨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帶着幾分同情:“小謝,別怕,這事主要責任不在你。王科長他……唉,你以後機靈點就是了。”
張大姐也湊過來安慰道:“就是,小謝,領導問話你就照實說,別自己亂扛責任。”
謝臨舟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眼神裏還殘留着“驚魂未定”:“謝謝李哥,謝謝張大姐,我……我知道了。”
他低下頭,繼續整理着其實早已整齊的文件,指尖卻微微顫抖,仿佛還未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顫抖,是因爲壓抑着內心翻涌的冰冷快意。
王友德,這僅僅是個開始。
你前世加諸在我身上的憋屈,我會一點點,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王友德這一去,直到下午上班鈴響過很久,都沒有回來。
辦公室裏的氣氛一直很微妙。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事不關己,也有人,比如李愛國,眼神閃爍,不知在盤算什麼。
謝臨舟則一如既往地“低調”,埋頭處理一些無關緊要的文書工作,仿佛上午那場風波與他無關。
只是偶爾,他會抬起眼,看向王友德空蕩蕩的座位,眼神深邃。
他知道,王友德不會那麼容易倒下。
畢竟只是數據問題,最多算工作失誤,再加上可能存在的吃回扣行爲,但沒有確鑿證據,以王友德在局裏經營多年的人脈,很可能只是挨個處分,調離關鍵崗位。
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他要的,是王友德徹底出局,永無翻身之日!
下午三點多,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進來的不是王友德,而是局辦公室的一名辦事員,手裏拿着一個牛皮紙信封。
“防汛辦王友德科長在嗎?”辦事員環顧辦公室。
“王科長去局領導那邊了,還沒回來。”李愛國代爲回答。
“哦,”辦事員點點頭,揚了揚手裏的信封,“這裏有他一封信,好像是舉報信,直接寄到局辦的,劉主任讓我轉交給他。”
舉報信?
這三個字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辦公室裏激起了更大的波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封薄薄的信上。
這個時候來的舉報信?也太巧了吧!